王小花很是茫然地坐在那里,紧紧地攥着自己的衣角。
似乎有着某种很是冰凉的东西飘落在了自己的手背之上。
小道童最初以为是错觉。
只是当她低头看去的时候,才发现那里真的是一片雪花,正在手背之上缓缓消融着。
小道童好像意识到了什么,骤然转回身去,看着白月之镜的远方。
那里有个少年,背着剑撑着伞,正在向这里缓缓走来。
小道童的瞳眸在那一刹那,瞬间便被大片的黑色纹路所占满,而后又极为迅速地暗淡下去。
少年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在远处停了下来。
南岛停在了那里,皱着眉头,静静地看着眼前许多开始飘飞着的细雪。
这样的一幕,并不陌生。
事实上,细雪剑的由来,便是从少年当初引剑落向大泽人间之后开始的。
那时的少年眸中所见一切,尽皆细雪。
然而那些细雪并非真的落在了人间,而是落在了少年的眼眸之中。
所以南岛也不确定,眼前的这些细雪,究竟是存在于哪里的。
所以他看了许久,将自己的手伸出了伞外。
有细雪垂落在了少年的掌心里。
触感冰冷,隐隐带着割裂之意。
就像很多年前,少年站在雪中,落得满身血污之时的感受一模一样。
所以这确实是人间的雪。
南岛缩回手来,静静的站在伞下,看着那些细雪,目光也越过细雪而去,落向了那样一个跪坐在白月之镜上的,很是惊惶地回头张望着自己的小道童身上。
南岛看了许久,神海里的桃花似乎是在说着某些东西。
少年挑了挑眉,轻声说道:“这样真的可以?”
桃花站在那样一棵硕大的纷飞着无数桃花与雪的树下,平静地说道:“也许可以,你不妨试一下。”
少年沉默了少许,也许是想起了当初第一次见到这样一抹剑意之时的惊悸与惶恐。
只是南岛当然也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渺小的,站在神海里就像一粒尘埃一样的少年。
他的道海已经成型,他的神海元气充沛,那样一道白色仙气,亦是在逐渐地茁壮着。
就像谢春雪送出那一剑,却被少年拔剑轻松拦了下来一般。
少年已经很高了。
南岛深吸了一口气,握紧了手中的伞,闭眼立于细雪白月之上,掐住了剑诀。
暮雪之中,剑鸣乍起。
原本安静地待在身后剑鞘之中的桃花剑与鹦鹉洲,在那一刹那,瞬间出鞘而来,裹挟着少年的一身剑意,游走于细雪之中。
也许就像某个快乐朝天的人写下的那一句一样。
鲸饮未吞海,剑气已横秋,浩荡百川流。
那些浩然剑意,并未落向人间,也没有落向那样一个战战兢兢的小道童。
而是如同百川之流一般,在人间穿梭之后,倏然之间,没入神海而去。
少年在那一刻,好像终于明白了,自己究其一生的敌人,究竟是谁了。
从来都不在人间。
而是在自己的神海之中。
万千剑意有如游龙一般,由外而内掠过了神海天穹,自桃花头顶之上穿梭而去,向着那一抹异动的剑意而去。
那个脸生桃花的白衣男子静静地立于神海大地,一身衣袍在剑意剑风之中猎猎而动。
桃花招摇而明艳。
大约是人间极为快意之事。
王小花怔怔地坐在那里,看着那个少年停了下来,看着少年伸手看雪,看着少年骤然唤剑如流。
那一刻,她都以为那两柄剑将会在倏然之间穿过暮色细雪,向着自己斩落下来。
只是并没有。
青黑色的剑与流光一般的剑不断汇聚着剑意,于暮光之中游行数周,而后骤然落向了少年自己。
青黑色的剑插在了檀中穴,而流光之剑插在璇玑穴,大有将自己一分为二的意味。
王小花怔怔地坐在那里,看着那样两柄钉在了胸前的剑。
哪怕小道童没有修行过,在老道人身旁待了这么久,却也知道,那样两处穴位,正是修行之人元气下流,极为关键的脉络所在。
神海之气,自百会神庭而出,途径璇玑檀中,最后遍走四肢百骸。
对于剑修而言,这样一道运行之法,也许并不重要,毕竟剑意破海出神庭,便直入人间,肃杀万物。
只是对于往往会驱使道文入体之法的道人而言,这自然是至关重要的。
王小花确实无法看明白,少年这是在做什么。
只是便在这一刻,王小花却是无比惊讶地抬头重新看向天穹。
那些风雪之意早已经尽数消散,东海暮色如洗,一天流光繁华。
王小花无比震撼的坐在那里。
她完全想不到,究竟发生了什么。
站在远处的少年似乎吐了一口血,只是看起来依旧平静,抬头看了一眼天穹,而后松开剑诀。
青黑色的剑与流光之剑并未插入太深,在少年松开剑诀之时,便倏然拔出,洒下了一些血色,盘旋数周,重新回到了身后的剑鞘之中。
王小花只是呆滞的坐在那里,少年平息了片刻,已经缓缓向着这边而来。
人间海风平静,白月之镜上,只可以听见那种少年的鞋子踩着砂土的声音——那些砂土陆小三当初尝过,口感并不绵密,一点都不好吃。
王小花愣神的功夫,那个少年便已经走到了自己身前,背着剑站在伞下,胸口的两处穴位依旧在滴血,滴滴答答地落在自己身前。
王小花抬起头来,对上了少年的目光,目光很是平静,也有些快意,或许还有些茫然——这大概便是少年要问的东西。
“你眼睛里有什么?”
王小花沉默了很久,好在那种如堕风雪的感觉已经消失了,这个小道童也没有再颤栗,只是默默地转过身去,看着一天暮色,轻声说道:“大司命,当初神女大人送给我的大司命的魂灵。”
少年若有所思地站在那里,抬头看向了天空。
道人心思哀戚地跪在搓衣板上,在身前的盆里,还有一个小搓衣板。
大搓衣板和小搓衣板,当然不是同一种用处。
于是当东海的风从白月之镜的高处吹下一些雪屑的时候,这个本该潇洒的说着随波逐流,说着圣天子垂拱而治的道人,很是悲伤地想着雪花飘飘北风萧萧天地一片苍茫这样的古怪的东西。
只是很快他便意识到了不对劲,骤然抬起头来,看向了人间天穹。
谢春雪也从屋中抱着剑走了出来。
这个白衣女子倒也没有在意叶逐流是否在偷懒怠工,只是长久地抬头看着天穹,而后轻声说道:“我们好像都忘记了一些东西。”
叶逐流沉声说道:“大司命的魂灵便在白月之镜中。”
“是的。”谢春雪缓缓说道,眉头紧紧地皱着,怀中之剑似乎随时可能出鞘而去。“说起来有些东西,确实不应该被忽略。”
叶逐流沉默了少许,若有所思的说道:“当初瑶姬,似乎从来都没有去见过这样一个少年。”
身为古楚神鬼,天下之事,大概没有什么不会落在神女眼中。
更何况,当初那样一场风雪,便降临在大泽之中。
然而瑶姬却好像从来不知晓一般,不闻不问。
为何不闻不问?
“大概是不能见,也不能问闻。”
二人静静地站在那里。
不过随着白月之镜上端,某些剑意之流的涌动,那些原本起势的风雪,却也是渐渐平息了下去。
谢春雪松了一口气,轻声说道:“看来他已经能够自己解决一些小事了。”
叶逐流缓缓说道:“前提是不要松开伞。”
谢春雪很是唏嘘地说道:“没有人会一辈子活在伞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