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在天工司的时候,少年看着某柄将妖府大妖钉在石壁之上的剑的时候,以为那便是大羿之弓,只是当时的宋应新,很是平静地说着,那只是一些小玩意而已。
大概眼下的,才是真正的大玩意。
少年已经低下了头来,只是大概心绪远比抬头之时更加汹涌。
那应该便是落在山月城那边的东西。
少年心绪有些混乱,于是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吐了出来,什么也没有再想。
只是一旁的那个青天道少女倒是很是好奇的问道:“这样的大玩意,难道是天上人的手段?”
少年不知为何,在听到了这样一句话的时候,却是长久地愣在了那里,一直过了很久,少年才抬起头来,静静的看着那片天穹,轻声说道:“那不是天上人的手段,天上人的手段,比它更高更凌厉,但”
少年无比叹惋的说着。
“但天上人,当年也曾经是此间人。”
所以。
踏海登天,世人自然可往。
陆小三记得自从乐朝天算天失败之后,便一直有些郁郁寡欢,食欲也不是很好,有时候一只烤鸭都吃不完,上次便是这样,陆小三兴致勃勃的要了钱,跑去买了几只烤鸭回来,分明说好了一人一只,只是吃到了一半,这个师叔便意兴阑珊地将剩下的半只烤鸭丢给了草为萤。
陆小三发誓,他绝对不是因为乐朝天宁愿把那半只丢给草为萤也不丢给自己而觉得愤懑。
他真的只是觉得师叔这样浪费粮食,是很可耻的行为。
草为萤一只小土狗而已,哪里吃的完一只半的烤鸭?
小少年当时惆怅地看了很久,最后还是放弃了狗口夺食的想法。
只是今日,不知道为什么,乐朝天却好像很是高兴的样子,很是阔气地给了小少年一袋钱,让他去附近的镇子里买些吃的回来。
陆小三虽然有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还是屁颠屁颠地跑去了镇子里,买了一大堆烤鸡烤鸭之类的东西跑了回来。
回来的时候,便发现乐朝天取出了许久没有用过的琴,端坐在溪畔,正在那里微微笑着拨弹着曲子。
松果便趴在一旁,很是好奇地听着。
“师叔你又在弹什么曲子?”
乐朝天并未回答,只是认真地在那里弹着。
倒是一旁的松果,很是小声的说道:“好像是什么水调歌头。”
陆小三一听,顿时来了精神,水调歌头他熟啊,以前在山里的时候,乐朝天便弹过一些,诸如什么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什么一诺比金重,一笑比河清。
只是凑过去听着乐朝天弹着的那些曲子的时候,小少年却是一头雾水,怎么这一首自己没听过?
一直听到了神女句,陆小三才很是惊讶地看着乐朝天,不解地说道:“师叔怎么又想到了神女了?你不会偷偷喜欢那一个黄粱的神女大人吧。”
听着陆小三的胡言乱语,乐朝天倒也没有生气,微微一笑。
“神女大人当然是可以喜欢的,当初给你们弹的那样一曲神女赋,不就是古楚公子子渊写的,关于楚王与神女的故事吗?但这倒不是喜不喜欢神女的事。”
小少年很是不解地问道:“那是什么?”
乐朝天低头轻拨着膝头之琴,轻声说道:“只是替神女大人觉得遗憾而已。”
小少年有些不解地问道:“遗憾什么?”
乐朝天微微笑着说道:“遗憾她不能见此后人间。”
小少年与小松鼠大概并不能理解这个道人师叔在说着一些什么。
乐朝天满是感叹地拨弹着膝头之琴,最后用力的挑出了一个上挑的尾音。
“俱往矣”
这个道人感慨地说着这样三个字,而后很是干脆地将手里的琴推入了溪中,任由它像是一截烂木头一样逐流而去。
陆小三很是惊诧地看着这一幕,不是很能明白乐朝天这是要做什么,抱着那一包吃的,怔怔地站了许久,一直到古琴漂流而去,不知落往何方,才回过神来,看着乐朝天问道:“师叔不弹琴了?”
乐朝天站起身,负手立于溪畔,轻声说道:“不弹了。”
陆小三皱眉问道:“为什么?”
乐朝天很是唏嘘地说道:“虽然说阳春白雪,下里巴人。只是当你听过一些很好很好的高山流水之音的时候,你就会觉得,再弹下去,也是没有什么意义的事情了。”
陆小三满是不解的站在那里,甚至觉得乐朝天是太久没吃好吃的,饿疯了,于是小少年向着溪流的下方张望着,想着要不要帮师叔把琴捡回来,不然哪天他突然又后悔了怎么办?
只是小少年还在那里犹豫着的时候,便发现乐朝天伸手便从自己怀里的烤鸡上扯了一条大鸡腿,送到唇边很是豪爽地吃了一大口,而后像是一个愚蠢的热烈的少年一样,在溪畔举着烤鸡腿。
“我志在寥阔,畴昔梦登天”
陆小三直接张牙舞爪地扑了过去。
“那玩意是我的!”
“汪汪汪。”
我志在寥阔,畴昔梦登天。
摩娑素月,人世俯仰已千年。
有客骖麟并凤,云遇青山赤壁,相约上高寒。
酌酒援北斗,我亦虱其间。
少歌曰,神甚放,形则眠。
鸿鹄一再高举,天地睹方圆。
欲重歌兮梦觉,推枕惘然独念,人事底亏全。
有美人可语,秋水隔娟娟。
顾文之坐在那里,安静地看着这个不知为何又开始叩碗而歌的老道人。
后者好像有些醉意,身形摇摇晃晃,但他分明没有喝酒,老道人已经很多年没有喝过酒了,他只是喝了一碗汤药。
只是那样一种摇晃,又好像是在为那样一首曲子而沉醉一般。
一直过了许久,老道人才反反复复地念叨着那一句‘我志在寥阔,畴昔梦登天’,缓缓停止了敲击的动作。
顾文之深深的看着老道人,轻声说道:“师父好像很喜欢这样一句。”
老道人咳嗽了两声,轻声笑了笑,看向顾文之说道:“你难道不喜欢吗?”
顾文之反复琢磨了两遍,很是叹惋地说道:“这样一句豪迈的词句,我怎么会不喜欢呢?只是大概不会有师父这般热烈的情感。”
顾文之却好像想起了什么,挑眉看着老道人说道:“莫非师父曾经见过那样一个天上人?”
老道人摇了摇头,站了起来,倚靠着一旁的枝桠,轻声说道:“当然没有,那样一个天上人的故事,是在千年前的事情,我们这样的百年世人,又如何得见呢?”
顾文之有些不解的看着自家师父,大概确实不能理解为什么他又突然说起了这些事情。
老道人倚在那棵人间小枝旁,抬头看着一天明月,轻声说道:“你觉得当年白风雨的故事如何?”
顾文之认真地想了想,说道:“精神可嘉,但走得太急了。”
这个人间的故事,大概确实不是非黑即白的。
老道人笑了笑,说道:“是的。你知道吗?其实当初在青天道之中,没有任何一个人拒绝了走那样一条路,包括乐朝天,谢朝雨。只是一些当下与理想之间的矛盾,让这样一个故事激化了。有人心灰意冷,有人怒而破门。但你看来看去,他们那一代人,真的便放弃了那些想法了吗?”
那一代人,自然便是指谢朝雨与乐朝天那些人,而非李石与张小鱼这些年轻一代的人。
顾文之好像明白了什么,抬头与老道人一同看着天上明月,轻声念着。
“我志在寥阔,畴昔梦登天。”
原来这样一句辞句,从来都不是说的某个天上人。
老道人轻声说道:“鹿鸣有一句佛门谒语,叫做佛是过来人,人是未来佛。所以我们也可以这样说”
天上人,是人间人。
第三卷,天上人。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