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蜉蝣大概怎么也想不到,这个白衣和尚等了这么久的有缘人,居然会是一个来自黄粱的不知名的少年。
南楚灵巫眸中满是惊讶地趴在崖边风雪里,看着下方的大和尚与那个浑然不知自己拿着什么东西的少年。
不知为何,明蜉蝣倒是想起了当初在山隘上,蕉鹿大师与那个叫做陈鹤的年轻人说过的那一番话。
“有缘大师也不会见人就说有缘。”
“比如?”
“比如他就没敢和槐帝说你与我佛有缘,也不敢和青衣说你与我佛有缘。”
那个白色僧袍如雪一样的和尚坐在崖上,无比真诚的说道:“所以我也不敢和你说有缘。”
陈鹤若有所思的说道:“所以你要等的有缘人,大概就是懵懵懂懂,很好欺负很好诓骗的人?”
明蜉蝣回过神来,一面默默地缩回到了那处山石边,低着头不住地咳嗽着,一面长久地看着崖下风雪里的少年。
“我以为大师当初说的那些话是开玩笑的。”明蜉蝣很是感叹地说着,“原来大师你是认真的。”
大和尚似乎也有些忘记了自己当初说过什么了,回头看着明蜉蝣,似乎有些不解。
明蜉蝣咳嗽着,说道:“便是有缘大师咳咳不敢与槐帝说你与我佛有缘之事”
白衣和尚明白了过来,站在那里看着面前似乎沉浸在了那样一块看似寻常的白石之中的少年,微微笑着说道:“倘若他人有着自己想要走的路,你强行将他从应有轨迹里拉出来,要他选择另一条路,这从来都是扯淡的事。”
明蜉蝣若有所思地坐在那里。
和尚转过身来,看着明蜉蝣继续说道:“所以所谓有缘,确实如同陈鹤所说那样,你走得懵懵懂懂,踌躇而茫然,而我刚好有条路子”
明蜉蝣自然也已经明白了和尚要说的东西,只是听着蕉鹿大师的那些话,这个南楚灵巫还是很是唏嘘地说道:“大师措辞有些野啊。”
白衣和尚大概很高兴,站在风雪里哈哈笑着。
曾经的黄粱镇北高兴大将军终于醒过神来,握着手里的那块石子,又看向了在那里哈哈笑着的白衣和尚,歪了歪头,很是不解地说道:“大师在笑什么?”
和尚止住了笑意,转回身来,神色肃穆,双手合十,看着少年真诚地说道:“我笑寒蝉无谋,卿相少智”
赵高兴在听见这样一句看似开玩笑的话的时候,便怔在了那里,过了许久,才轻声说道:“大师什么都知道?”
蕉鹿大师唱了一声佛号。
“阿弥陀佛,原本不知,现在知道了。”
少年不解地看着和尚。
坐在那处山隘崖雪里的明蜉蝣向他解释着:“这和尚会他心通。”
说着,这个南楚灵巫却也是好像终于明白了许多东西一样,在那里愣了片刻,而后挣扎着站了起来,轻声说道:“原来这便是有缘咳咳好一个有缘。”
赵高兴皱着眉头,看着那个无比凄惨,像是一条被人打断了骨头的狗一样的黄粱巫师——少年虽然不认识明蜉蝣,但是他却认得那样一身礼神之袍。
这个人总是在胡言乱语,看起来似乎精神有些不正常。
少年很是诚恳地想着。
只是明蜉蝣并未在意少年在想什么,只是踉踉跄跄地走到了崖边,松软地搭着双手,看了少年很久,而后闷哼一声,自唇边淌出了不少鲜血,滴滴答答地落在了崖雪里。
这个曾经自诩比灵巫高出三尺六的南拓巫师,在这一刻却是站直了身子,身周亦是流溢着一些黑色的巫鬼之力,山隘之间隐隐有着一些巫河之影浮现。
白衣和尚挑了挑眉,而后转头看向风雪以南,虽然那样一处幽黄山脉,并未插入鹿鸣境内,在这样一片风雪国度,世人亦是不可见黑色高山,只是天下都在冥河之下,人间总归会有许多自冥河逸散的冥河之力。
大概这样一个南楚灵巫,并非只是坐在那里等死。
终究还是进行过一些努力的。
只是全盛时期尚且被武德充沛的和尚打得头破血流,自然更不用说现而今。
明蜉蝣抬手拭了拭唇边血迹,很是唏嘘地看着蕉鹿大师,轻声说道:“虽然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只是像我这样的,已经确切的知道没有活路了的,又何必这样赖在人间呢?所以其实当初在知道大师要等有缘人的时候,我便做了一个打算——每天藏一丝冥河之力,倘若能够撑到大师的有缘人到来,说不定,我便能趁大师不备,暴起而杀之。”
白衣和尚平静地站在那里,明蜉蝣既然已经选择了暴露出来,大概便是放弃了这样一个想法了。
也确实是这样的。
一身巫鬼之力环绕的,回光返照一般的南楚灵巫,默默地看向了那个少年。
“但是当我看见大师的有缘人是一个黄粱少年的时候,我改主意了。”
明蜉蝣擦拭完血色的手垂落下去,而后缩进了巫袍之中。
天下人都知道,面对一个南方巫鬼道之人的时候,不要让他们的手离开视线——因为你不知道他会用什么样的术法。
少年下意识地向后退去了两步,身为黄粱人,他自然很清楚一个这样的灵巫双手入袖意味着什么。
明蜉蝣却是轻声笑了起来,看着那个有些惶恐不安的少年。
“既然这样,那他又如何不是与我有缘呢?”
赵高兴很是惊诧地站在那里,似乎有些听不明白这样一句话。
白衣和尚倒是微微笑着。
“这当然是可以的。”
明蜉蝣的双手缩入袖中,却并未带来什么令人惊骇的南巫北巫上冥下冥之术,只是一条残损的巫河自体内涌了出来,穿破风雪,停在了少年的身前。
“当初我遇见过一个前辈,他说要你要给予世人种子,才能让田地里长出压过稗子的稻子。”
明蜉蝣默默地看着那样一条残破的巫河,轻声说着,又沉默了许久,最后一挥手,那样一条巫河向着少年而去,最后悬停在了少年身前。
“现在,我给你种子。”
那样一条巫河,随着这样一句话语落在风雪里,倏忽之间便没入了少年的身体。
而随着巫河离体,那样一个南楚灵巫大概也确实很难在这样的一片风雪之地继续撑下去,整个人的面色瞬间苍白了下来,惹得那些血色更加鲜艳。
赵高兴怔怔地站在那里,看着在自己身体里消失无踪的巫河,又抬起头来看着那个山隘之上摇摇欲坠的南楚灵巫,轻声问道:“你是谁?”
明蜉蝣站在风雪山崖之上,很是唏嘘地说道:“明蜉蝣,黄粱首恶,明蜉蝣。”
赵高兴骤然睁大了眼睛。
哪怕他知道白衣和尚叫做蕉鹿大师,大概也不会有什么惊讶之色,毕竟这样一个风雪之地的和尚,对于世人而言,确实是陌生的。
只是明蜉蝣不是。
就像他自己曾经所说的那样,他是黄粱灵巫之上神鬼之下的第一人。
在巫鬼道之上,没有人能够比这样一个南拓巫师更强。
赵高兴又如何会没有听说过这样一个人的名字呢?
只是他大概没有想过,这个看起来被人打得要死不活的人,便是明蜉蝣。
明蜉蝣为什么会在这里,又为什么会被打成这样,这大概是与少年极为遥远的故事。
或许也是不会有多少关系的故事。
赵高兴怔怔地看着上面的那个灵巫,后者似乎确实已经后继无力,在送出了巫河之后,便被风雪吹得摇摇晃晃,残存的生命像是一张轻薄的纸张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