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弥寺确实已经死了。
只是那些殿宇之中存在的佛音余韵,依旧让那样一个数百年前的人间剑宗的妖修,吃尽了苦头,在追随着陈鹤与南德曲的脚步登上了山巅大殿之前那一刻,这个剑修便吐了一大口血,很是凄惨地晕了过去。
陈鹤当时虽然觉得他有些可怜,只是想想先前的那些事情,还是看向了一旁一直沉默着的南德曲。
这个乍入大道便神海破碎的剑修虽然一直说着这确实是活该,但是在叹息了许久,还是走了过去,将昏迷的庄白衣扛了起来。
一个已经死了的阿弥寺,确实没有什么可看的,陈鹤与南德曲在里面四处乱逛了一阵,便打算沿着原路走回去。
只是二人从某处偏殿里走出来的时候,便发现先前上来的那样一处佛阶,已经被层层风雪覆盖了过去,往下风雪凄迷,万般不可见。
倘若是先前的南德曲,毕竟有着作为剑修的底气,怎么说也要进去看看。
只是现而今的寺里面,三个人加在一起,大概都凑不出一份足以入体的气感来。
南德曲扛着庄白衣,很是惆怅地看着那片风雪帷幕,这大概便是让世人望洋兴叹的东西。
或许确实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陈鹤倒是在那些大殿西面,发现了另一条山道。
那是一条不过三尺宽的小道,铺着一些简单的山石,得益于两旁那些低垂下来的雪松与周边的林木,虽然风雪之势浩荡,然而这一条小道上倒是没有那般迷蒙。
陈鹤虽然惦记着自己的小车车,还在阿弥寺的山门那边。
只是有时候,人生大概就是取舍之事而已。
没有天衍车,人当然不会死。
但是如果他们一直这样长久地留在阿弥寺中,大概真的会被饿死。
三人于是沿着那样一条小道,谨慎地向着这样一处不知道究竟位于何处的风雪高山之下走去。
陈鹤其实没有想过,会在这样一个地方再次看见北台。
他们从那片风雪高山之上走下来的时候,便看见了那些严阵以待地陈列在风雪里的无数青甲。
还有那样一个一瘸一拐地从青甲之后,缓缓走出来的刻意蓄着胡子的年轻人。
南德曲彼时神色复杂地看着那个自己曾经亲眼从稚童之时看到了叛逃南衣城而去北大少爷,一直过了很久,才叹息地说道:“原来你真的在这里,北台。”
北台亦是沉默了少许,当初白荷说极都以东有着异动,他便让青甲过来了,只是这样一处响彻着佛音的风雪高山,这些身披着青天道的青甲的士兵,却是无法登临上去。
在犹豫了许久之后,这个年轻人最终还是决定让白荷带着自己来看看。
只是他没有想到,刚刚走到这里,他便看见了陈鹤与南德曲这两人,当然,还有一个生死未卜的,但是一眼便可以看得出是一个人间剑宗的剑修的黑袍男人。
北台深深地看着那样一个人间剑宗的剑修,只是还未等到这样一个即将登临鹿鸣帝位的人说些什么,显然已经饿得饥肠辘辘的陈鹤便搓着手向前走了一步,很是诚恳地笑呵呵地问道:“北公子有没有带些什么吃的过来?我们好不容易才从风雪里翻山过来,都快饿死了。”
这让北台那些带着仇视的痛快之意的话语卡在了喉咙里,最后弯腰咳嗽了好几声,才终于将那些气息咽了下去,过了好一阵,北台才抬起头来,默默地看了陈鹤一眼,挥了挥手,让那些青甲带来了一些吃的。
青甲当然不可能没有吃的。
他们说到底是世人军队,只是披上了道门之甲而已。
一些食物被送了过来,在这样的风雪之地,大概确实不会有什么好吃的东西,无非便是一些硬邦邦的干粮而已。
不过二人大概确实饿坏了,哪怕是南德曲,在被陈鹤扒拉了好几次之后,却也是放下了那些情绪,默默地将庄白衣放在了一旁,在风雪里蹲了下来,默默地啃着那些干粮大饼。
陈鹤连啃了三个大饼,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又站了起来,向着安静地背对二人站在那里的北台跑去,只可惜在半路便被那些青甲拦了下来。
这个年轻人倒也没有在意,在那里挥着手说道:“北公子带水了吗?”
一旁有青甲呵斥着。
“地上不是有雪吗?”
陈鹤低声嘟囔着说道:“吃雪伤胃啊。”
那名青甲大概也有些无奈,转头看向了北台,这个一瘸一拐的年轻人沉默了少许,又让人把水送了过来。
北台从那名青甲手里拿过水,拨开了那些青甲的手,向前而去,停在了陈鹤身前,神色复杂地看了他很久,最后收敛了那些情绪,语调平静地说道:“首先,你该称呼我为陛下。”
陈鹤笑呵呵地接过那壶水,从善如流地行了一礼。
“谢陛下。”
陈鹤仰头喝了一大口水,又将那个水壶丢向了在不远处默默地啃着大饼的南德曲。
北台只是平静地看着,并未阻止,一直过了许久,这个年轻人才一缺一拐地向着青甲之后而去。
“将他们带回极都。”
手握三十万青甲,哪怕这个年轻人腿瘸得再厉害,大概也都带上了一些挥斥方遒的意味。
倒春寒被软禁在了皇宫偏殿之中。
北台倒也不算太绝情,那处偏殿,便是当初这个鹿鸣陪帝祈福之地,那座宫中古寺,便在其中。
毕竟三十万青甲并未经历什么战斗,很是轻易地拿下了极都,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倒春寒的未战先降之举,北台终究也不好对于这样一个陪帝过于苛刻。
风雪之中,古寺异动,引得北台与诸多青甲前去探寻之事,自然瞒不过世人。
在当天夜里,便有一名被遣散为民的原极都守军将领偷偷潜入了宫中。
当这位老陛下秉持着烛火,推开寺庙之门,打算念诵一会经文的时候,那人便从佛像之后闪了出来,跪伏在了倒春寒的身前。
倒春寒安静地站在门口,手握着那个烛台,看着面前跪倒下去的将领,又回头看向了夜雪。
雪色里并无什么异样,宫道宁静,树木沉寂,来自极都上方人间极西之地的那种瑰丽的夜空安静地在风雪之上流旋着。
一直看了许久,倒春寒才回过头来,看着那名跪在地上的将领,叹息了一声,说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那名将领沉声说道:“东方异动,人间传闻,是阿弥寺不忍见鹿鸣苍生受苦,意图重回人间,北贼惊悸而去,仅带了近万青甲。这是鹿鸣为二位陛下分忧的最好机会,鹿鸣守军虽已经被缴械遣散,但陛下只要能够降下密旨,让末将前去人间招揽旧部,埋伏于城外风雪之中,待到北台归来之时,突然袭杀之,天下未尝不能平定”
倒春寒沉默地站在那里,手中烛台在门外吹进来的雪风里不住地摇晃着。一直过了许久,这位老人才轻声说道:“你知道你这样做,很大可能,会死在那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