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但并不知道那样一个叫做西门的刀修在这个院子里究竟看见了什么,也经历了什么。
只是当他推开院门的时候,确实看见了一些用以打铁铸剑的炉子与器具,还有一张摆在檐下,磨得带上了一种水色的橙黄色竹椅。
当然,还有一些似是闲来无事,在门前石阶的灰尘里写下的句子。
那样一个应该便是当初东海最好的铁匠的人,大概确实已经消失在了人间。
若不是陛下记得。
大概这个天狱北方调度使,也不会记得关于那样一个东海最好的铁匠的故事。
自然更不用说这些小镇里的人们。
俞但长久的沉默地站在那里,最终还是没有走进去。
大概人间确实找不到那样一个铁匠了。
他也许就在镇子里,也许去了镇外。
但是人间所能知道的,大概也只有那样一个东海铁匠四个字了。
俞但带着那样一柄剑,沉默地离开了这样一处镇子。
真人非我。
只是世人如何能够是真人呢?
世人当然只能是我而已。
柳青河正在那样一条通往断崖的悬道之前停驻着。
这个天狱之主因为某个少年执意想要穿过那些白气,去到深处看看,不得不被天工司的人请来了这里,用以防止一些意外的发生。
只是对于柳青河而言,这大概是一件很无趣的事。
所以这个天狱之主有些哈欠连天,昏昏欲睡。
宋应新神色古怪的看着柳青河,这大概是他第一次看见柳青河这般模样。
“你看起来怎么有些不感兴趣的样子?”
柳青河穿着一袭黑袍,倚靠着一块山石,很是惆怅地笑了笑,说道:“因为你不知道最近人间有些更应该去看看的东西,很多人都在看着,但我却被你叫来了地底,看着这样一个少年,你说我能有什么兴致呢?”
宋应新有些不明所以地问道:“人间有什么应该去看看的东西?”
柳青河想了想,抬头看向那些水雾之上的点燃着灯火的砥石穹壁,缓缓说道:“大好人间,大好黄昏。还有某些虽然明知不可能会看见,但是依旧想要去看看的事情。”
“既然明知看不见,那又何必去探头探脑地张望?”
听着宋应新的这句话,柳青河却是笑了起来,轻声说道:“假如你十四五岁,听说南方有两个大剑修打架,你会不会想去看看?”
宋应新认真地思考了许久,而后诚恳地说道:“大概会,不仅探头探脑,还想着应该带上几日的干粮。”
这当然不止是凑热闹的事。
更是一种心思的寄托。
老人看着少年,大概看来看去,满心满眼都是将自己当成了那个少年。
柳青河很是惆怅地说道:“宋应新啊宋应新,你害得我错过了人间的一场好戏。”
宋应新默然无语,大概确实有些愧疚,于是转过了头去,认真地说道:“倒是含光弄好了,给你弄一辆最好的。”
柳青河靠着崖石缩在黑袍下,这大概让他更像一只大猿了。
“我不要那样的东西。太招摇了。”
喜欢看白花的人,大概确实不会喜欢那种招摇的东西。
所以哪怕柳青河其实很强,但是人间知道的,确实寥寥无几,哪怕是当初门下侍中水在瓶,这个同为大妖的人,都未曾想过柳青河这么强。
宋应新耸耸肩,说道:“不要算了。”
柳青河也只是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虽然这个天狱之主哈欠连天,但是看在宋应新的面子上,却还是诚恳地留在了这里。
那样一条在天工司之中升起的悬道没入白气之中,其实并不能看见那样一个撑着伞的少年的身影。
只是二人还是长久地看着那里。
“天工司弄明白那柄伞的问题没有。”
柳青河却是突然说起来这样一件事。
宋应新惆怅地说道:“没有,我们缺少了一些好像很是关键性的研究,看来看去,始终如隔云山,不得其解。”
柳青河轻声说道:“看不明白那就算了,也许这本就不是当下的人间能够看明白的。”
宋应新皱眉说道:“什么意思?”
柳青河抬头看着那些穹壁,微微笑着说道:“人间又不是要死了,有些问题,大概确实不用这么急。”
宋应新沉默了少许,看着这个天狱之主说道:“我以为你们对于那样一柄伞下的故事,会很是焦急。”
柳青河轻声说道:“我们何曾急过呢?”
大概确实没有。
可以被少年握住的伞,或许确实没有那么着急。
哪怕是丛刃,哪怕是神河,都是在少年走神之时,提醒着他而已。
这个天狱之主低下头来,倒像是自言自语一般的说着:“我们其实什么都不急,毕竟,只有我们急,是没有用的。”
宋应新觉得自己听得有些云里雾里。
毕竟在这样一些人间大妖面前,哪怕宋应新看起来更老一些,但其实也是年轻的。
只可惜柳青河并没有继续说下去到底是急什么。
宋应新也没有继续问下去。
二人一同看向了那些水雾白芒之中。
那里有许多剑光悬垂,分明这是天工司的司衙之地,只是在那样一幅画面之下,偏生玄幻得不像人间。
那样一个撑着伞的少年正在那些白气悬道之上悬剑身周,很是警惕地走着。
但是事实上,那些连柳青河都拦了下来的天工司中所存留的仙气,并未伤到这样一个少年。
哪怕一直到穿过了整条悬道,那些白气也只是温婉得像是许多雪白的鱼儿一样,环绕在他的身周。
南岛看向了自己的神海,神海之中诸多元气孤岛正在飞速地旋转着,吐纳着那些流溢于人间的极为精纯的气流。
这个少年不由得想起了在人间巷子里,那个帝王与自己所说的那些话。
或许这样一个少年的天地根,确实远比所有人想象得都要大。
以至于哪怕被剑意斩碎了,面对着这样的东西,依旧可以安然无恙的吐纳运转着。
南岛沉默的看了自己神海中的景象许久,而后才将目光落向自己面前的这处断崖。
断崖并不高,只是弥漫着白气,倘若这样一处断崖,并非存在于天工司中,而是人家某些青山大湖之畔,大概会像极了一座缥缈出尘的仙山。
只是天工司中那种来自人间的灯火的光芒,却是将那些缥缈的意味压了下去。
于是看起来很是怪异。
就像卿相骑着飞仙穿行在风雪高山之上去见那个南楚灵巫一样怪异。
有条小道一直通向更高处而去。
南岛看了许久,抬手握住了身旁的剑——不知道为什么,这样一柄剑今日好像一直都有些轻鸣。
少年以为是遇见了人间仙气的缘故,却也没有多想,握住了鹦鹉洲,缓缓穿过那些白雾向着更上层而去。
一切仙气溢流的终点,便是在于那样一处断崖的上层。
用宋应新的话来说,那个来自东海的年轻人,便在那里,替人间迎接着某种更新的东西。
上崖的小道并不长,也没有什么阻碍。
少年很是轻易的便攀登了上去。
只是少年才始走上那样一处崖坪之巅,便怔怔的停在了那里。
白雾的深处,一片光亮,如同万千天光洒落,却只是汇聚在了那一处。
槐都的砥石穹壁并未破。
那些好似天光一般的东西,只是来自那样一个拄着拐杖,被包得像是一个粽子一样的年轻人伸出的一只手指。
指尖万千皎白的光线如同星河一般流溢着。
只是发着呆的又何止是少年呢?
在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或许是将少年当成了某个天工司的司主。
那个来自东海,曾经一梦踏过了天门的年轻人,很是惊叹的转过头来。
“您是天上人吗?司主大人。”
少年撑着伞怔怔的看着那一幕,几乎是下意识地说道。
“或许是的。”
年轻人指尖的光线,并非星河,又似乎远胜于星河——那是天工司的世人,所创造的凝练的仙气。
被大刀阔斧地劈开了头颅的年轻人,在这一刻,或许确实看见了来自南瓜外面洒落的天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