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岛的腿本就还没有好,今日还在大泽与南衣城中往返了一遍,自然无比疲惫。
只是面对着这种情况,南岛也只能拄着剑,硬撑着一瘸一拐地向着人间剑宗的方向而去。
鼠鼠的小舟很快停在了人间剑宗大门前的那个渡口处。
在舟头站了少许,鼠鼠深吸了一口气,将小舟在渡口系好,而后一步踏出,离开了漂流了很多年的南衣河。
夜色下的少年胡芦正在打着瞌睡。
但是他很敏锐地嗅到了一股妖力正在接近,抱着手中的方寸醒了过来,待到看见鼠鼠在一帘细雨里向着剑宗走来的时候,胡芦愣在了那里。
“你真的发癫了吗鼠鼠?”
胡芦怔怔地说道。
鼠鼠不能离开南衣河,这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事,哪怕最开始,对于卜算子的那段话,人们怀着嗤之以鼻的想法,但是这么多年过来了,人们也便渐渐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那便是鼠鼠好像真的不能离开南衣河,否则就会死。
但是今日,胡芦却是亲眼看见了鼠鼠在那个渡口沉默不语地握着一根长长的竹篙向着剑宗而来。
听着胡芦的疑问,鼠鼠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握着竹篙踩着细雨里湿漉漉的地面,走到了剑宗门口,而后轻声说道:“我想见下剑宗里的师兄。”
胡芦皱着眉头看着鼠鼠,总觉得她今日有些不对劲,白天的时候就有些不正常,到了现在却是好像疯了一样。
“你要找师兄们做什么?”
鼠鼠看着胡芦身后那扇紧闭的剑宗大门,轻声说道:“我想问一下一个人的下落。”
“谁?”
“柳三月。”
胡芦坐在台阶上怔怔地看着鼠鼠许久。
“你来剑宗找什么柳三月?他不是已经死在了大泽里了吗?”
“他没有!”鼠鼠打断了胡芦的话,“我在昨晚,亲自将他送到了你们剑宗的门口。”
胡芦在台阶上怔怔地坐了许久,他依旧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是恪守着剑宗守门人的责任,胡芦还是站了起来,在檐下看着鼠鼠说道:“你或许是看错了。”
鼠鼠抬头看着站在台阶上的小少年胡芦,缓缓说道:“让我进去看看。”
胡芦轻轻摇了摇头,说道:“你现在的状态不稳定,我放你进去,师兄们会责怪我的。”
鼠鼠握着竹篙,低头看着破破烂烂的,露出了脚趾头的鞋子。
“你不放我进去,我也会责怪你的。”
胡芦沉默少许,看着鼠鼠说道:“你为什么这么在意柳三月的生死?”
“我不是在意他的生死,或许这样一个人突然消失在了剑宗里面,会让我感觉到一些阴冷的恐惧。”鼠鼠平静地说道,“我是在意我的生死。”
“为什么?”
“他欠我一文钱。”
胡芦似乎明白了什么。
“虽然我知道这是我自己的问题,我不该尝试真的做个好人做些好事。”鼠鼠有些凄然地说道,“我就该蛮缠到底,不见银钱不肯罢休。”
胡芦轻声叹息着。
鼠鼠抬头看着台阶上的少年,缓缓说道:“但我总要为自己来尝试一下。”
胡芦虽然很同情鼠鼠,但是他知道那些园林里终日打牌养生的师兄们自然有他们的考虑,所以哪怕真如鼠鼠所说的那样,柳三月曾在昨晚进去了剑宗,而后再无音讯,胡芦也不会放鼠鼠进去。
所以小少年胡芦很是坚决地摇了摇头。
鼠鼠没有再说什么,妖力自体内弥漫而出,顺着那只握着竹篙的手攀援而去,直到覆盖整条竹篙。
能够游行与南衣河这么多年,哪怕鼠鼠只是一只小妖,自然也不会是无战斗力的存在,否则南岛也不会偷袭不成反被打入河中。
胡芦沉默地看着倾尽妖力,踩着雨夜大地向着自己奔袭而来的鼠鼠。
总觉得好像自己看了很久的,那个漂流在河上的呆萌的鼠鼠只是一场错觉一般。
只是一个恍惚的时间,鼠鼠便已经出现在了台阶之前,手中竹篙却是毫不留情地向着胡芦横扫而来。
小少年胡芦虽然只是入道出关境,修行时间并不长久,但是终究是人间剑宗丛刃的弟子。他的剑在剑宗里面,眼下手中只有属于丛刃的方寸,自然不能出鞘,所以胡芦向着身后倒下去,竹篙擦着胡芦的胸膛扫了过去,胡芦顺手撕下了一片衣角,快速地将方寸与剑鞘缠绕在一起,防止它意外出鞘,这才握着剑柄重新坐了起来。
鼠鼠握着竹篙转身,竹篙之上弥漫着妖力,向着坐在台阶上的胡芦悍然劈落下来。
胡芦不急不缓地抬起手中方寸,向着竹篙劈砍而去,纵使是未曾出鞘,方寸之上参与的丝丝剑意亦是剑鞘锋利无比,鼠鼠手中的竹篙前端应声而断,只是残余的那段竹篙去势不减,砸落在胡芦身前的台阶上,砸碎了好几块堆砌的石板。
剑宗大概也没有想过,真的会有人来这里闹事,那些石阶自然只是普通的石阶而已。
胡芦握着那柄方寸,在细雨里终于站了起来,看着鼠鼠却是有些少年气的愤怒。
人间剑宗的台阶千年没有破碎过,偏偏在他这里碎了,这让少年有些恼羞成怒,提着剑便直刺了出去。
鼠鼠双手握紧竹篙,妖力尽数附着在竹篙之上,与那柄方寸交错在了一起。
只是鼠鼠终究只是小妖而已,所以哪怕竹篙之上尽是妖力,也是难以与那柄方寸相抗衡,于是竹篙再度从中间断开,胡芦正打算收剑,鼠鼠却是不退反进,侧身向前,避开方寸的剑鞘锋刃,整个人带着细雨的湿气,一头撞进了小少年胡芦的怀里,将葫芦重重地向后撞倒而去,撞在剑宗大门上。
胡芦也未曾想过鼠鼠却是这般疯狂,方才哪怕他的剑再稍微偏一点,鼠鼠撞到的便不会是他,而是方寸,是以被撞倒在剑宗门口的时候,胡芦却是有些失神。
鼠鼠好像已经陷入了疯狂一般,抬手便夺过胡芦手中的方寸,用牙咬开了那些缠在剑鞘上的布条,一手按着胡芦的脑袋,一手便要去拔剑。
胡芦直到看见鼠鼠咬开布条的动作,才意识到她是真的什么都不管了。
那一文钱,对于她而言,真的便那么重要?
胡芦脑海中匆匆闪过了这个念头,而后那一抹闪耀于方寸之上的寒光便照在了他的脸上。
胡芦神海之中元气狂涌,想要从鼠鼠的手下挣脱出来,却未曾想过这个终日漂流于南衣河的呆萌鼠妖,虽然不是什么大妖,但是一身妖力却也浓郁无比,竟是死死地将葫芦镇压在了剑宗门前。
然后便有一袭白衣出现在了剑宗门口。
“你若是敢在人间剑宗门口拔剑将葫芦杀了,妖族便不要再想着安分地活在人间。”
张小鱼的声音很平淡。
但是也很有用,他没有出手阻拦鼠鼠,但是鼠鼠沉默着,将那柄方寸重新推回了剑鞘之中。
因为这是天底下最大的实话。
人间剑宗的人当然可以被妖族杀。
但不能被一个妖族在剑宗门口杀死。
天下万千妖族能够和谐安宁地活在人间,与世人共处一室,这些事情里,少不了人间剑宗的支持。
那座屹立于南衣城中的同归碑,最当先的几个名字里,便有丛刃与丛中笑的名字。
人间剑宗当年若是不愿放行,千年前的那些妖族便只能困守于黄粱幽黄山脉之上,终生不能越过云梦泽。
所以张小鱼只是懒懒散散地倚着剑宗大门,说着懒懒散散的一句话。
便让鼠鼠沉默地放下了那柄剑。
不放下也是没有意义的。
张小鱼都在这里了,自然不会让鼠鼠继续下去。
只是他也不愿让鼠鼠将错误进行的太彻底。
鼠鼠沉默地放下了剑,松开了胡芦,而后在剑宗门口向着张小鱼跪伏下来。
“烦请师兄,告知柳三月的下落。”
鼠鼠的声音平静却也悲怆。
一点都不像那个呆呆的游行在南衣河上的小鼠妖。
所以张小鱼叹息了一声,看着鼠鼠说道:“你所问的东西,我们确实不知道。”
张小鱼看向剑宗外面的细雨里。
有柄剑在雨中落了下来。
是枸杞剑。
“师兄的剑来了,你可以去问他。”
鼠鼠回头,看着那柄自墓山而来的剑,沉默少许,说了声多谢,而后起身向着雨中走去。
枸杞剑化作剑光,将鼠鼠带去了墓山。
胡芦不住地咳嗽着,站了起来,神色有些惊骇地看着鼠鼠离开的方向。
“鼠鼠发起疯来当真这么厉害?”
张小鱼思忖着鼠鼠今晚之事与近日发生的一些事,叹息一声说道:“你想想,假如你怀抱着希望,在河里漂流了很多年,突然因为一些小小的误差,导致一切破灭,你会怎样?”
胡芦想了很久,摸着脑门上被鼠鼠按出来的那个红印子,轻声说道:“我大概也会发疯,但这不应该是她自己的问题吗?”
张小鱼沉默许久,说道:“但是剑宗或许确实有着一些责任。”
胡芦挠挠头,不是很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