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岳少保亲自领兵从正面拖住了蒲前部的兵马,敬将军和巴将军各领偏师突破蒲前部封锁,想来不日就能抵达西平县!”
元福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带来了个还算好的消息。
岳少谦已经出兵了,另有巴尼汉、敬道荣两支偏师突入汝南郡。
起码能有一支兵马抵达。
“朕先前所派遣,攻打荆北诸城的狄邯、侯君延等人,现在怎么样了?”
刘恪又问起了主力大军的情况。
岳少谦所部的兵马一直在打江夏,打完江夏郡之后收到消息,应该就立即北上试图拦截蒲前部兵马了。
狄邯那边的兵马如果能拿下一两城倒是好说,拿不下的话,就有一点麻烦了。
元福就是从大军里出来的,对此很清楚:
“大军北上之后,虽然一时间没能攻破新野、宛城之类的坚城,但一些小县拿下了不少,打通了沿途补给。”
“只是有一员名唤周方圆的将领,一直骚扰我军后方补给线,与李将军战得难解难分,我军补给稍有不畅。”
“此外狄将军身中流矢,末将离开两日后,就打探到东胡人在到处宣扬,说是狄将军战死了。”
“啊?”
一旁的袁深听得骇然,狄邯这种在汉军之中,地位仅次于岳少谦的大将,竟然战死了?
那这次岂不是完蛋了??
刘恪也是听得骇然。
这周方圆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将领,居然能跟李景绩打得有来有回,你没搞错吧?
至于狄邯的事儿,他压根没放在心上。
这家伙老爱中流矢,打一仗得被造谣死上两三次,等年纪大了喝口水估计都得浑身漏。
如果对汉将阵亡记录做一个统计的话,狄邯估摸着已经死了十七八次了。
这么看,大体上来说,主力军虽然没能拿下新野、宛城,但也有一定斩获,不用担心。
靠谱的将领有好几个,还有薛嘉出谋划策。
后方也不用担心,能跟李景绩这玩意打的有来有回,就注定后勤不会出岔子。
那么需要担心的,就只有孤军深入的自己了。
刘恪让袁深继续抚慰将士,转而找到那几个及时投诚的侯万醒亲信,问明白情况。
到底是什么,让侯万醒突然反水?
亲信说不太上来。
他们知道的也不多,只知道蒲前光派人,和侯万醒密会过,而后侯万醒就开始谋划着什么了。
好在刘恪特意搜索了一番,搜出了几封书信。
得亏是侯万醒死的太突然,来不及做准备,不然估摸着书信也翻不出来,他还得被蒙在鼓里。
“这换了朕,朕都得反水啊”
刘恪此时已经带着元福,回到城中,召来诸将密议。
种轩、吕奉父、臧礼等人,看着书信上的内容,越看越觉得提心吊胆。
“恨不能手刃侯万醒啊!此等反复贼子,该死!!”
吕奉父率先骂了一句侯万醒,不捅这人几个窟窿,他都觉得不舒服。
而后便是无人出声,一阵沉默。
好久之后,众人才算是消化完了信中的信息量,终于有了声音。
“这全翼我也听说过,其人智谋不在刘宾之下,且深得蒲前永固信赖,掌豫州一州之军政。”
“这次发豫州之兵,围剿陛下,定是其人在背后出谋划策调兵遣将。”
臧礼皱着眉头,书信上的内容,其实很简单,就是如今汝南郡之中的兵力分布图。
但内容足够震撼人心,所以才让他们过了这么久,才反应过来。
那全翼竟是趁着皇帝在西平县,和蒲前光大军打攻防战的时候,将整个豫州的可用兵马,都调集到了汝南。
尤其是西平县周边。
青陵、舞阳、遂平、冶炉
全都布有重兵把守。
偏偏西平县因为一连多日的固守,精力都放在蒲前光所部大军身上,根本没反应过来,就任由他随意调兵遣将。
可以说,蒲前光这边,虽然局部攻城失利。
但东胡人却赢在了总体的战略上,占据了大优势。
如今的西平县虽说是守住了,但也被东胡人彻底围困。
堪称十面埋伏,插翅难飞。
这让臧礼隐隐有些熟悉。
他当年在泰山当流寇的时候,就是这么被出其不意的调兵遣将给围剿的。
以他多年流窜的经验,都没能跑掉,被东胡人生擒。
想来当时也是全翼,在背后出谋划策。
不过臧礼没有多余的想法,这十面埋伏能围住自己,未必困得住真龙。
一直负责处理西平县政事的吕奉父,补充了一句:
“城中粮秣,尚有三月可用。”
众将眉头皱的更深了。
西平县虽然固若金汤,蒲前光都被打得不敢来攻了。
但仅限于固守。
他们看得出,皇帝在练兵,是为了打出去,打开一条生路。
但在这个十面埋伏之下,真的困难重重,还不如固守呢!
种轩倒是不太怕,直言道:
“按照元福将军的说法,有岳少保在前,与蒲前部大军迂回作战,又另派敬道荣、巴尼汉两位将军,取小道深入。”
“只要能打通一二郡县,就能保我军无恙。”
“纵然无法脱身出走,也能多撑上四五月。”
“到时候等到开春,方便进军,无论是岳少保率大军汇合,还是狄邯将军攻取宛城、新野,都能反过来围剿东胡人。”
“一切布置,不过覆手间可破!”
说是这么说着,不过一向胆略出众的种轩,都觉得只能依仗外部支援,陷入如此被动的境地,也足以说明当前局势有多么恶劣了。
刘恪手指敲击着桌案,身旁的鲲烛火光在轻微颤抖,映照出他脸上阴晴不定的光影。
“算上城外的归义军,我等手中可战之兵,仅有万余人。”
“想要突破各地驻守的东胡兵马,着实不易。”
“不过既然城中粮秣,仍够三月可用,那便先等上一阵。”
他目前也没什么好办法。
本来是打算,等到岳少谦派来将领之后,仗着归义军的坚韧意志,来一次急行军,直接打到荆北蒲前部大军的后方。
然后配合前方的岳少谦、狄邯所部,前后夹击。
直接将蒲前部派往荆北的大军,给一口气吃掉。
到时候无论是继续在汝南搞事情,还是攻取荆北诸城,直取襄阳,都能进退自如。
甚至还能够分兵两路,双管齐下。
但全翼悄无声息的,将将整个豫州的兵马,都聚在了汝南,这就让人极为被动了。
以归义军的万余兵马,极难突出重围,局势很不乐观。
以种轩的文武双全,也觉得确实只能先等一阵子:
“不过全翼此番调动,并非万无一失。”
“豫州兵马齐聚汝南,其他各处布防便会极为空虚。”
“陛下早前一步,让陈瑞去往普六茹部,让普六茹部出兵,陈兵于豫州之南,威胁蒲前部南方。”
“一旦普六茹部发兵,即便无法攻城略地,也能让全翼不得不再度调兵提防。”
“如此一来,我军在汝南郡的压力,也会顿减。”
种轩虽然不知晓普六茹阿摩的为人,但以目前的局势来看,蒲前部理应会出兵。
毕竟东胡八部的内乱,才是大汉北伐的基础。
即便普六茹阿摩不当好大儿了,见着豫州空虚有机可乘,也必然会发兵,再不济也会出兵威胁,为自己换取一定利益。
甚至不仅仅是普六茹部,在蒲前部这么倾力调兵,对抗大汉的同时,后方必然空虚。
东边的慕容部,也应该有一定动作。
“那就再等一阵子。”
西平县中的君臣,暂时达成了一致。
以汝南的东胡兵力分布来看,他们固守在西平县,是有一些被动。
但他们现在确实也需要更多的情报,更多的兵马,以及更优秀的将领。
可一旦指望普六茹部的时候,他们就一定会让人失望。
张淮阳是如此,乞颜思烈是如此,种轩也是如此。
普六茹部在让人失望这方面,从来没有让人失望。
半月之后,已经是十二月末。
刘恪并没有等到什么好消息,局势反倒是越来越差劲。
敬道荣虽然抵达了西平县,但与此同时,还有一场大败。
他确实是抄小道,领着三千兵马,成功突破了东胡人的防线。
但按照岳少谦的布置,没有急着去往西平县,而是稍微在西平县以西的舞阳县,绕了一绕。
同时选择出兵攻打舞阳县。
这是一个绝对正确的选择。
岳少谦虽然不知道,全翼在汝南郡之中的四面埋伏。
但他隐隐猜到了可能性,同时选择了一个,最为稳妥的做法。
只要敬道荣成功拿下了舞阳县,舞阳和西平就能够连成一片。
同时只要在道中,修建大量栅寨,就能像一颗颗钉子一样,扎在了蒲前部大军的必经之路上。
哪怕做不到前后夹击蒲前部大军,也能极大影响到蒲前部的粮秣运输、兵马调动。
而且有两县之地互为犄角,刘恪与归义军,也算是彻底安全了。
但战略很美好,实际执行起来,却失败了。
因为敬道荣没能拿下舞阳县。
所部兵马也因为经历一场大败,一个个垂头丧气,萎靡不振。
蒲前光甚至都没有派兵去阻拦这支兵马,任由其与西平县的归义军汇合。
毕竟这群败军就是去西平县吃干饭消耗存粮的,没多少战斗力。
“那聂羌好生厉害,虽说其人在听闻末将大名之后,被吓了一跳。”
“可纵然是末将,百十个回合之间,竟也拿他不下来。”
如果不是敬道荣浑身带伤,还中了几箭,刘恪真就信了这等鬼话。
敬道荣的统率有69,武力值有88。
虽说不能独当一面,但率军突袭一个小县城,几乎是万无一失。
但依然败了这个“聂羌”手中,可见其能力不俗。
而且能让无比自信的敬道荣,说出“竟也拿不下来”这种话,说明聂羌真的有点不一般。
“臧卿,这聂羌是何人?”
刘恪转而问向臧礼,有个悉知蒲前部情报的内鬼,还是挺好使的。
臧礼听闻聂羌之名,便是一震,眉宇间,甚至生了几分惧意:
“那聂羌堪称万人敌。”
“末将当年在泰山时,曾有三个结义兄弟,武艺都在末将之上。”
“当时蒲前部率兵布下十面埋伏,便是以这聂羌为矛,四处追击,末将的那三个结义兄弟,前后进退不得,想借着武艺杀出一条生路来,却全都命丧其手。”
嘶
刘恪微微侧目,臧礼的能力属于二流将领,放在大汉军中,也算得上不错。
甚至比常用作先锋的雷兰,还稍微高了一个档次。
这聂羌却能连挑三个,和臧礼差不多水平的将领,其能耐可见一斑。
不过他并没有太过担心。
如果只是武艺高强,他是不怕的。
大不了让臧礼诈降聂羌,逼出最强吕奉父,三两下就能给他砍了。
刘恪自己也成。
把袁深、元福什么的都往车底下扔,超高速漂移偷袭,也就一个棋盘的事儿。
再不济把聂羌的儿子弄出来认个义子,弑兄杀弟一箭给他射了。
但如果聂羌还有统兵之能,就让人比较忌惮了。
本就有一个蒲前光,再来一个大将。
配合上全翼的十面埋伏,加上蒲前部的兵马优势。
汝南当真就跟深谷暗渊一样,让人看不见希望。
不过臧礼有些疑惑,不解道:
“只是这聂羌在贾无忌封王之后,便被蒲前永固派往南边,镇守合肥,防备普六茹部。”
“此时怎会出现在汝南?”
难道蒲前部完全不要南方了吗?
甚至拼着被普六茹部北上攻城略地的可能,也要拼尽全力围杀皇帝?
这不是没可能。
但以臧礼对蒲前永固的了解,蒲前永固应该没这个魄力才是。
下面的王略、全翼倒是可能有类似的谋划。
但没有汗王的意思,不可能调得动聂羌这种,镇守一方的大将。
除非
聂羌把普六茹部给打的,不敢过江了。
臧礼都被自己这个想法,给吓到了。
怎么可能!
普六茹部自十万水师覆灭之后,一直在休生养息。
虽然没什么有名的将领,但也不至于,被聂羌给打垮了。
合肥的守军也不多,更多是以守势为主,也不可能主动进攻。
但很快种轩带来的消息,就坐实了臧礼那不可能的猜测。
“聂羌聂羌大破普六茹部十万兵马,如今引兵入汝南,我军危矣!!!”
元福都有些失去了冷静,匆匆将哨骑探到的情报,递交给刘恪之后,竟是都没有多余话语,好似整个人都痴了。
这是东胡人故意放出来的消息,就是为了扰乱归义军军心,西平县中君臣之心。
现在看来,效果很好。
鲲烛将县衙的墙壁,映得一片暖黄。
但此刻的气氛,却凝重得仿佛能抽干空气,呼吸都有几分困难。
刘恪深深皱眉,这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消息。
普六茹阿摩亲自率兵北上,对外称之十万大军,雄赳赳气昂昂,走长江,过巢湖,进兵肥水,势要将合肥拿下。
普六茹部大军架设飞楼、撞车、云梯于合肥城下,并挖掘地道配合,昼夜不停地,连续猛攻二十日。
非但没能拿下合肥,反而被城中的聂羌,奇袭成功。
聂羌率领八百精锐,趁夜袭击普六茹部十万大军,一直冲杀到普六茹阿摩的主帅旗下。
如此神勇之举,令整个东蒲前部兵马,士气大涨,所向披靡。
普六茹阿摩被吓得割须弃袍,赶忙撤军十里,想要暂且休整,等到来日再行攻城。
可聂羌非但没有放过,反而继续穷追猛打。
聂羌一口气大破普六茹部大军,断后的普六茹部猛将吕光不敌,被打得身受重伤。
聂羌连追带突,差点直接把普六茹阿摩,给活捉了。
种轩往常都是镇定无比,有勇有谋,胆略十足。
此刻却也额头冒汗,双手不自觉地紧握,叹了一声:
“普六茹部兵马,竟然如此不堪大用!”
普六茹阿摩确实太菜了,治理地方还行,争权夺利也行,御下收买人心,都有一定手段,可打仗他真不行。
猛攻合肥二十日没拿下就算了,还被人带着八百兵马,突到了中军。
你踏马也姓孙啊?
可能是江东自有一番传承,也可能是建业风水不行。
刘恪对好大儿,也不好做出什么评价。
要说他不行吧,他也行。
从猛攻二十日就能看出。
基本是在陈瑞抵达江东,要求普六茹部出兵之后,普六茹阿摩就立即着手准备了。
能在短时间内调集兵马,准备充足的粮草,供给大军猛攻二十日,这要随便换个人来,绝对做不好。
这一手调度,就足以说明能力。
可要说行吧,他还真不行。
四年前十万水师打琼州,给烧得一干二净。
现在又是十万兵马打合肥,给聂羌带着八百人撵的屁滚尿流。
臧礼更是被吓得脸色有些发白,好似完全失去了血色,眼神中流露出深深的忧虑:
“这聂羌堪比古之李牧、张辽,若是他率兵入汝南,在配合全翼的十面埋伏之计,我军威矣!”
他早年就体验过聂羌的勇猛难敌,在这等匪夷所思的战绩之下,更是生不出几分抗拒之心。
而且敬道荣是被聂羌所败,也就是说,聂羌在攻破普六茹部大军之后,就转进到汝南了。
甚至臧礼心中,已经升起了,几分无力感。
全翼调兵遣将,谋划整个汝南郡,布下天罗地网。
再加上聂羌为矛,各处奔袭追击。
这和他在泰山被擒时的局势,无比相似!
他体会过那种绝望,跑根本跑不掉,到处都是人。
打也打不过,聂羌太强了。
而现在甚至比那时,还多出了一个屡败屡战的蒲前光。
当真没问题吗?
吕奉父沉默不语,但眉宇间也显露出了对聂羌的忌惮。
聂羌不仅仅是个万人敌,更兼具极强的统兵之能。
只怕领兵的能力,甚至在狄邯之上。
大汉之中,除了岳少谦,都没人能稳压他。
夜里的冷风吹袭,穿透墙沿缝隙,呜呼声就像是隐隐传出的几声长叹。
无论是刘恪还是其下众将,都觉得局势不容乐观。
种轩终于是坐不住了,汝南被重兵层层把守,布下天罗地网。
眼见着西平县的存粮,也越来越少。
好不容易盼来的援军,还吃了一场打败仗,也不知道战斗力还剩多少。
甚至一并带来了最坏的消息,有个极为生猛的名将,带兵来到了汝南。
整个蒲前部可以说将近半的身家,都压在了汝南。
如果再固守西平县,就是坐吃山空,断粮。
如果主动出击吧,胜算渺茫。
种轩思来想去,只觉得心急如焚。
今时不同往日,他想要拼一把试一试,但还是得以皇帝的安危为重:
“还请陛下以元福将军为护卫,乘驴车走小道,先出汝南。”
“如此一来,末将才能无所顾忌,率兵与东胡人拼死一战。”
众人比较认可种轩的提议。
如今援军士气不振,又多了三千张吃饭的嘴,粮草消耗得更快了,又被重重包围,困死西平。
除了让皇帝先悄然退走,还能有什么办法?
就在此时,刘恪心中忽而涌起一阵鬼魅,情不自禁的大笑三声。
“哈哈哈!!!”
“哈哈哈——”
不对啊,这笑声怎么还自带回声的??
刘恪瞪大了眼,望向敬道荣。
我笑一笑就算了,毕竟是开挂的,多少有点自信。
你也笑?
“敬卿可是有什么破敌良策?”
刘恪试探着问了一声,敬道荣作为唯一和聂羌交过战的将军,难道是看出了什么破绽?
无怪乎他都被触动了,着实是敬道荣的笑声,很具备感染力。
“没有。”
敬道荣摇了摇头,但他煞有介事的说道:
“但不就是聂羌吗,打赢他不就行了。”
理是这么个理,但打赢聂羌,谈何容易?
不过敬道荣阳光开朗的笑声,确实让众将一时间忍俊不禁。
就像是蕴藏着一种深不可测的自信,仿佛世上无任何事,能够令其动容,以至于任何的担忧和不安,都显得那么的微不足道。
屋内紧张严峻的气氛,都忽然轻松了许多。
而且皇帝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