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以为你自幼饱读诗书,来到府中,必有高论,没想到竟说出如荒谬之言!”
大贺履猛拍桌案,嘴角紧抿,整个人显得怒不可遏:
“痴儿,痴儿!你是要扰乱我军军心啊!”
什么叫死守是破,不守亦是破?
好吧,这点他承认,等汉军取下江陵、江夏两郡之后,襄阳各地,多半会望风而降。
他能守的只有襄阳城。
石周曷部肯定无力再派出支援,而且因为他自己东胡人的出身,对内治理,也不够安稳。
他困守襄阳城,最多也就撑个一两年。
确实是迟早得城破。
但就算是真的,你也不能说出来啊!
大贺楚材却不为所动,沉声回应道:
“孩儿要扰乱军心,这血书,便不会送到父亲手中。”
“孩儿只需将血书,示以城中诸多世家大族,乃至于,公然张贴在墙上。”
“父亲觉得,会不会有人直接献城归降?”
“汉军只要渡江成功,就意味着襄阳大祸临头。”
“汉军必然要取这北伐门户,父亲以为那些世家大族、将领官吏,就看不出来么?”
“有多少人,都已是心怀二意,也就只欠个带头之人罢了。”
“一派胡言!!”
大贺履站起身来,直接转过身背对着大贺楚材,道:
“只要我还活着一天,襄阳城,乃至整个襄阳郡,就安若磐石!”
大贺楚材看着老父亲已经有些佝偻的背影,脸上露出无奈的苦笑。
老爹啊,伱这声音越大,情绪越激动,就越显得襄阳城危如累卵!!
两人沉默了半晌。
大贺楚材一声叹息,道:
“父亲不知祸在眉睫,还说什么安若磐石?!”
不待大贺履说话,大贺楚材稍停了一下,便继续说道:
“襄阳郡原为南阳郡,将襄阳城从江陵郡划至南阳后,便改名为襄阳郡。”
“襄阳,也便成了襄阳郡以南的门户。”
“襄阳郡除却襄阳城之外,另有新野、宛城这样的大城。”
“但父亲心中定然也清楚,真正能够驻守的,只有襄阳城这个郡治。”
“汉军强悍,刘雉儿乃天下名将,又奇计百出,襄阳郡岌岌可危。”
“父亲纵然能守住襄阳城,可除却襄阳城之外的城池,又该如何?”
“到时候,整个襄阳郡,乃至整个荆州,唯有襄阳城一地仍在固守顽抗。”
“城破之日,父亲可能讨得几分好?”
大贺履不由得皱眉,襄阳城三面环水一面环山,的确是易守难攻,但正也因为这样的地形,一旦城破了,跑都不好跑。
大贺楚材继续道:
“便使父亲侥幸又能逃脱此劫,汉帝手中仍有六七万带甲精锐,又与南洋贸易,得钱粮不知几何。”
“等汉军继续北伐,无论是走新野、宛城直取关中,还是转道川蜀,到时候不仅是父亲,还有大贺部,乃至整个石周曷部,又当如何安然自处?”
嘶
不得不说,儿子的想法,的确比自己想的,要长远一些。
大贺履只想着怎么固守,却没考虑到太多的政治因素,也没为以后做打算。
城破了他还能活?
就算能侥幸逃走,等汉军北伐灭了石周曷部呢?
或是取得关中,直接将蜀中给三面包夹了呢?
以汉军的战斗力,和那刘雉儿的神鬼莫测,只怕最多也就七八年的时间。
那时候,他可能已经入了土。
可子孙后代呢?大贺部呢?
见老父亲开始正视自己的话语,大贺楚材继续道:
“人心思汉已是定局,哪怕排除城中汉人军民,所来带的不稳定。”
“扪心自问,军中所有东胡兵将,难道就能一心抗汉吗?”
“抗抗汉?”
大贺履愣了愣,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语。
什么时候,东胡对付大汉,到了这种只能抵抗的境界了?
可不得不说,这就是事实。
而且大贺楚材的这番话,更是让他不禁汗毛倒竖。
大贺楚材见此,头也不抬的继续道:
“汉人是人,东胡人也是人。”
“东胡八部当年南下,能让汉人归降投靠,大汉北伐,未必不能收拢东胡人。”
“无论是东胡人,又或是汉人,天底下的市侩之辈,永远在于大多数。”
“如父亲这般,忠勇之士,少之又少,所以才会有教化一说。”
“父亲又岂能指望那些庸人,怀揣忠义之心,拼上性命来抗汉?”
“父亲虽有勇略,且治理襄阳多年,但年事已高,当真就以为,能够一直镇压此间宵小,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么?”
“当今局势,襄阳城不过是汪洋之中的一叶孤舟,至多算是大了些,巨浪滔天之下,一样翻覆。”
“还说什么安若磐石,简直自欺欺人!!”
大贺楚材这一席话说完,振聋发聩。
大贺履怔怔地站在原地,良久,一屁股坐回案前,神色黯然,说不出半句话来。
的确,襄阳城肯定是守不住的,至多也就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而且他大贺履的命运,已经注定。
就连他内心一直在逃避的问题,也被大贺楚材毫不留情面的点了出来。
当年东胡强盛,汉人会在东胡大军兵锋之下,纷纷投靠。
现在大汉强势,北伐势不可挡,又开始渐渐有了东胡俘虏,那么东胡人焉能顽抗?
怕不是再等些年头,大汉军中甚至可能出现东胡人的将领、部曲。
然后由这些东胡将帅,来攻打东胡。
杀人诛心啊!
“那又能如何?!”
“为父还能直接降汉吗?”
大贺履摇头苦笑,再三叹道:
“我大贺部族人大多在蜀中,为父唯有固守,别无选择。”
大贺楚材压低了声音,整个人因为过于兴奋而微微颤抖着:
“若真是无可奈何,孩儿便不来见父亲了,索性扮作汉人,等着朝廷开科取士,一心为大汉效力便是。”
“嗯??”
大贺履自动忽略了后面的话,毕竟大贺楚材前面说的,好像还真有可行性。
他不能投汉,儿子可以啊!
他这个儿子,自幼就精通汉话,通读儒家典籍,平日也更喜欢和汉人往来。
可以说,是个标标准准的汉人,真要去了大汉治下参与科举,再入朝廷,以其才能,只要不暴露出身,说不定还真能混个一官半职。
“父亲。”
“啊?”
大贺楚材侧身上前,低声问道。
“汝南郡中已有乱军出现,父亲以为,蒲前部依然会按兵不动吗?”
大贺履晃了晃脑袋,赶忙从大胆的想法中,回过神来。
“你的意思是”
大贺楚材道:
“汝南郡中的乱军,已经与汉军取得联络。”
“等到汉军收复荆州全境之后,必然会全力进兵汝南郡,与乱军汇合。”
“毕竟,这是天底下第一支响应北伐的兵马,汉军必然会力保。”
“蒲前部不会坐视不理,只怕如今已经在想方设法,在汉军与蒲前部接壤之前,平灭乱军。”
大贺履霍然抬头,望着大贺楚材。
他能驻守一方,自然有其精明之处,一眼就能看出大贺楚材的意思。
蒲前部治下的州郡之中,有叛军,并且已经和汉军取得了联络。
那么不难看出,汉军下一步的做法。
如此一来,蒲前部就可以作为外援。
只是大贺履还有些犹豫,毕竟在汉军北伐之前,他作为襄阳郡守的第一要务,是提防蒲前部动兵
双方可不是乞颜思烈生前时的一家人啊!
“你想引蒲前部为外援?”
大贺楚材点头道:
“不错!”
“蒲前部与我石周曷部,都是东胡八部之一,既然都是东胡人,为何要尔虞我诈?”
“都为汉军北伐所累,为何不能合力一处?”
大贺履沉默了。
儿子说的,依然没错。
有蒲前部的支援,襄阳城,乃至整个襄阳郡,肯定能撑的更久一些。
毕竟从兖州中原之地,支援荆北,比蜀中支援荆北,容易得多。
汉军也不太可能,轻松夺取宛城、新野这些重镇之地,少说又能拖延一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