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柚茫然了片刻。
她没有看错,这是孟熙宁。
是她记忆中,那个始终精致美丽、高高在上的孟家公主。
是时光和命运的宠儿,是永远不曾落魄的孟熙宁。
以往的孟熙宁,穿衣打扮从来精致,随便一条裙子、随便一双鞋子、随便一件外套,都要五六位数,奢靡的时候甚至高达七位数八位数。连一根头绳,都要几百上千元。
她从来身材纤细,体态轻盈,自小学习的琴棋书画,涵养了绝佳的气质,让她宛如一位真正的公主。
可今天,她站在这破落的山村里,一身廉价劣质的连衣裙,脚上的凉鞋也只要二十块钱一双,炸头发的头绳是五毛钱一根的黑色皮筋。
大腹便便,四肢笨拙。
明明才十八岁,看上去却和谢聚萍一样大了。那双眼睛里,哪里还有昔日的傲慢,全是沧桑和茫然。
现在的她,和以前哪里还有半分相似。
像是一张挂在博物馆里的油画,倏然退了色,没有了斑斓的色泽。更像是古旧的宫殿,油漆和雕花被湮灭,不复富丽堂皇。
一切都变得灰白。
一个人,不知道经历了多少事情,才会有这样大的变化。
这样大的反差,令许柚愣了半晌,都未曾反应过来。
半晌,摇了摇头。
她大约也能够想到,孟熙宁这样的天之娇女被送回许家村,会经历什么样的事情。
也知道,她一定是受不了这种苦难和折磨的。
不过,这确实是她罪有应得。
江临遇也认出了孟熙宁,看了看许柚,没有说话。
许柚站在那里半晌,倏然道:“走吧。”
江临遇点了点头,什么都没有说,也没有问。
两人偕行离去,没有再回头,看一眼。
将孟熙宁抛在了身后,将许家村抛在了身后。
也将过去的一切,都抛在了身后。
往后余生,迎接他们的,唯有光明和灿烂。
孟熙宁站在原地,一直没敢回头看一眼。
她只是攥紧了拳头,一动不动,像是被施了定身术。
刚才那个人,是许柚。
她一直都知道,许柚从首都回到了许家村。从许柚回来的第一天,就有人跟她讲了这件事。
并且,一直都有人来撺掇她去找许柚,和许柚一争高下。尤其是她的“公公婆婆”,似乎是认不清楚现实,还想要借着她的手,从许柚手里拿到什么好处。
他们觉得她好歹当过十几年的孟家女儿,好歹有几分情分,不至于一无所有。
孟熙宁觉得他们可笑至极。
可她却从未有一天真正笑出来过。因为她心知肚明,对自己格外了解,她只是不敢去见许柚。
她害怕,从许柚身上看到自己不想见到的样子。
那会让她生不如死。
可没想到,最终还是没有逃过去。
刚才虽是惊鸿一瞥,却足以让她看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许柚穿戴都简约,并没有什么复杂的配饰和装饰。
但十八岁的少女站在那里,穿着剪裁得体的衣裳,头发打理得精致,眉眼平和安定,气场平静。
身侧站着高大俊美的男人,正低头含笑与她说话。
单单是这些,就足以令孟熙宁痛苦不已。
她想起第一次见到许柚的时候,在那档综艺里,她穿着美丽的高定仙女裙,许柚穿一件洗旧了的短袖。
时光流转,一切都掉了个个。
看到如今的许柚,她很难不会想起以前的自己。
很难不会去想,若是没有当年那档综艺节目,若是她没有找到许柚,若是她没有那样针对许柚,若是……
会不会,如今她还仍旧是孟家千金,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
越想她便越发觉得痛苦。
因为她很清楚很清楚,若是没有这些事情,她真的会一辈子做孟家千金。
这些个“若是”,但凡她做到了一件,如今也不会沦落至此。
如果她没有做那些事情,她会始终拥有父母的宠爱,拥有人生中所能想象到的一切。
可现在,她什么都没有了。
她回到许家村之后,连高中都上不下去。受不了老师浓重的口音,受不了八十个人一个班,受不了无穷无尽的题海战术,受不了早六晚十,受不了抢厕所抢澡堂。
那些事情,无一不在折磨着她。
她只能花钱去解决问题。
但从孟家出来时,她为了引谢聚萍心疼,并没有带多少钱,也没有带多少值钱的东西。
很快就深恶分为。
于是,她最终选择了退学回家。
她本以为许家人会和谢聚萍一样,无限度地宠爱她,纵容她。
哪怕生活穷一点,只要他们对她好,她也不是不能忍受。
可却没想到,这家人居然这样过分。她回去的第一天,就逼着她去做饭洗碗,逼着她给许小伟洗袜子。
孟熙宁当场就气哭了。
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就再也忍不下去了。
最终,她认识了现在的“丈夫”,二十多岁的男人,长的不怎样。
不管是外貌、学历、家境各方面,跟她的明既哥哥,都无法相提并论。
可好歹,他家里在县城有一栋小楼,有几间商铺。
她为了跳出火坑,选择了和他在一起。
至于以后的事情……
孟熙宁闭了闭眼,不敢去想,不敢去看。
她现在脑子很乱,心里闷闷的疼。
她真的真的,已经后悔了。
后悔自己做过的一切,后悔自己的愚蠢,后悔自己的无知,后悔自己的不知足,后悔自己的得陇望蜀。
孟熙宁的眼泪,从眼角流下来。
她双手抚上自己的肚子,忍不住咬紧了牙关。
她才十八岁,就要做母亲了。
她知道,自己这一生,都不可能从泥潭里挣脱了。
再也没有一只手,将她捞上来了。
这一生,永远都是池里的污泥,腐烂着,后悔着,痛苦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