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景桓不喜欢从大家的嘴巴里了解一个人。
比起众说纷纭,他更相信自己的判断。
金雪炫嘴巴里的那个权珉娥是很可怜。
六岁父母离婚,被没本事的父亲打骂,小小年纪就要打零工补贴家用。
因为长得漂亮,身边总是有流言蜚语。
那年陪着朋友去见网恋男友,被当地很有势力的小混混强暴,事后只能用衣服遮盖淤青,踉跄着逃回家。
她的父母怕事,不敢把事情闹大,只好接受了对方的私了。
只有美貌,那美貌就不是改变命运的馈赠,而是诅咒。
从小在责难与暴力中长大的权珉娥,小小年纪就罹患精神疾病,随着组合大火,反而症状越来越严重。
如果这些是真的,那权珉娥确实是个很可怜的孩子,同年的境遇不比陆景桓和崔雪莉好,甚至犹有过之。
但这一切,不是她对朋友不真诚,背刺队友的理由。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恨之人必有可悲之苦——很多人童年创伤是需要一辈子来治愈不假,但受到牵连的不应该是对她真诚的身边人。
有病就治病,如果谁都能仗着精神状态不稳定,就理应获取原谅和谅解的话,那不就是从受害者变成加害者了吗?
等金雪炫认真说完,陆景桓还是面无表情,甚至显得不近人情。
“我不在乎这些,我不在乎她小时候受过的伤害,也不在乎她犯错的苦衷,这些跟我没关系,她于我而言是陌生人。”
“可是…”
“我只在乎你,我只在乎她有没有伤害到你,有没有做出让你难过的事。”
陆景桓顿了顿,“而显然,她不像是狗改得了吃屎的样子,只会一直并且长期地利用别人的信任,让背叛和欺骗重蹈覆辙。”
金雪炫拎着半满的酒杯,好半天没回过神喝上一口。
或许是酒精作用,今天的陆景桓比平常要直白太多,甚至让她生出一种陌生的感觉。
“路涣,我们不应该这么自私…”
“可我就是一个自私的人,除了我在乎的人,其他人的死活我不在乎,也管不了。”
“你是吗?你明明就很温柔,很在乎别人的感受。”
金雪炫下意识反驳,但很快想明白了什么,小声试探,“所以你不是对谁都这样?”
陆景桓白眼一翻,“不然呢?”
“我还以为…”
“还以为我是个中央空调?”
“你不是吗?”
“我当然不是,我只是刻薄而伪善,大部分时候只顾自己死活,能喘口气时才顾得上庸俗,顾得上故弄玄虚,顾得上又当又立。”
金雪炫捂住他的嘴,“你明明不这样,你很好。”
“有多好?”
“你跟那些男人不一样,我感觉得出来。”金雪炫想说的有很多,可话到嘴边又只剩下抓耳挠腮。
“都一样,我和你眼里的那些男人没什么两样。”
陆景桓叹了口气,心底又念叨了一声小笨蛋。
“我也虚势,我也自大,我也是个见色起意的家伙,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我善于伪装,而你恰好脑子又不好使。”
“呀!”
金雪炫小脸皱作一团,怎么说来说去,又开始毒舌自己?
很有趣吗?无聊死了!
她这才意识到手里的酒很久没动弹,补救似地畅饮一大口。
“诶——喝慢点。”
“你管我?”
金雪炫酒劲冲得发闷,直觉唇舌和大脑都有些麻木。
“你没事吧?”
她感觉到陆景桓下意识靠过来想搀扶自己,心中莫名豪情万丈,用力将其甩开。
“我好着呢!别碰我!”
脑袋里好像打开了重播键,全是那句“都一样,我也见色起意。”
“都一样。”
“都一样。”
“我也见色起意。”
“我只是会装。”
“我只是会伪装…”
金雪炫忍不住大声道:“那你就不要装了!”
“啊?”
声音没穿破吵闹的客厅,在热闹得不行的家里没掀起一丝浪花。
李顺圭还在carry全场;孙承完和雪莉等人还在阳台畅聊;tablo、宋旻浩几个大男人在隔壁房间抽烟喝酒,打起赤膊看起球赛,没一点艺人派头。
金雪炫略带着大舌头的呐喊,只在陆景桓的耳边响彻。
“我说,那你就不要伪装了。
“离我近一点,再近一点,用和那些男人一模一样的下流目光…注视我,打量我,死死地盯着我。
“对我贪婪一点,急不可耐一点,好像恨不得把我占为己有一样。
“你别装了,我想你这样。
“我想你对我这样。”
陆景桓习惯性浅浅笑着的脸上,流露出怔然。
“你……”
“我什么?”
借着酒劲把肚子里的话一股脑说出来,有时候和酒后呕吐是一样的,舒畅得难以控制,带着点一泻千里的暗爽。
“怎么,想不到吧?这样的话会从我嘴巴里说出来。”
金雪炫骄傲地扬起脑袋,也不知道有什么好自豪的。
“不,果然是你,即使说着这种话,表情还是天真得有些呆傻,好像完全意识不到自己在说什么。”
陆景桓恢复了表情,苦笑着摇头。
一本正经说这种暧昧的话,也就只有面前这个pabo了。
魔鬼的身材上却是一张清纯脸蛋,女孩和自己的外貌特征一样,总能把娇憨和性感完美地糅杂到一起,颇有一种媚而不自知的俏丽。
“路涣!”
陆景桓捂住对方嘟起的小嘴,不介意自己的手上被沾染口红。
“你喝醉了,我不会跟一个喝醉了的人较真,我也希望刚才的话仅限于今天,以后谁也不准再提起。”
“……你什么意思?”
陆景桓迫切地想逃离,逃离这个话题,逃离金雪炫含情脉脉的注视。
撩人的目光足以让铁石心肠的人俯首称臣,但他无福消受。
他不希望一切毁于一旦,以至于语气带着点慌乱。
正因为明白一切的结局,所以他比谁都害怕重蹈覆辙。
以前的过往早已没有挽回的机会,这一次他想好好珍惜眼前人。
如果做出了任何对不起孙承完的事,陆景桓自己都没办法原谅自己。
“金雪炫,你别再说了,算我求你。”
金雪炫第一次从这个人眼里看到祈求,看到他害怕一切朝自己无法控制的局面发生时,流露出的脆弱。
他薄薄的嘴唇在颤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激动。
那个搞砸了一切的失败者,不甘束缚却只能郁郁不得志的所谓大明星,再一次回到了陆景桓的身体。
甚至显得歇斯底里。
“我们能不能就停在这里?
“不要再往前了,求求你…
“我明白,我一直都明白,我再明白不过。
“但我…我不想失去你。”
金雪炫什么都明白了。
她从不觉得自己是个聪明人,偶尔很讨厌陆景桓的揶揄。
但今天,此时此刻,她宁愿自己是个笨蛋。
【如果你再不管不顾地冲上来,我会在你和完妮之间,把你放弃。】
【即使,即使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这就是最后的通牒,最后的体面。
金雪炫哑然一笑,醉意被惊醒大半,无法再控制嘴角的弧度。
那些克制,那些有意无意的身份锚定,那些一句又一句的重申,“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以前只觉温暖,现在才明白,只是笼子。
给本该肆意生长的爱意,架设的笼子。
让一切在不言自明的默契中,偃旗息鼓。
让双方得到一份安全而又持久的……情感纽带。
名为友情,到此为止的纽带。
金雪炫看着面前的男人,看到的不是意气风发,不是风华正茂,不是以往惊鸿一瞥的年少轻狂。
是被折断了翅膀,伤痕累累,应激到小心翼翼的幼鸟。
这份挣扎着的脆弱让人心疼,可金雪炫更多的是感到愤怒。
他是在自己还未意识到心动之前,就提前铺好了这层安全网,让彼此能安然落地。
——他从一开始,就没有喜欢过自己,从来没有。
姗姗来迟的觉察,让总是慢半拍的少女悲痛欲绝。
她以为自己输在了时机,输在了犹豫,输在了满腔的勇气。
原来不是这样,她的败局从一开始就注定,她能扮演的角色,一开始就被陆景桓定了性。
“凭什么?”
“……对不起。”
金雪炫显然不想听到道歉,还未作战就被迫着投降的士兵,现在只觉得羞辱。
她环顾四周,一片欢声笑语,更觉自己格格不入。
女孩想要逃离,逃离这份与自己无关的热闹。
“你或许是更好的朋友,但只要我往前一步,一切就会消散。
“珉娥欧尼不会,她至少会永远陪着我,无论我变成什么样。”
陆景桓的手动了动,但还是放弃抬起。
事已至此,他说什么都显得苍白。
他只能眼睁睁见金雪炫拎起一瓶酒。
逃离他,逃到阳台,淹没进无所察觉的人群里,跟孙承完等人继续谈天说地,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不是愚笨,只是不爱在陆景桓面前思考那些弯弯绕绕。
她全身心的信任陆景桓,所以才总是那么天真烂漫。
当一切揭晓时,金雪炫一样能收拾起满地的碎片,去维持表面上的体面。
她本来就是成年人,只是愿意在这里做小孩。
陆景桓转身给自己倒了一杯烈酒,已经不知道自己做得是对是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