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重塑已经让持续百年的天灾、瘟疫、战乱和司马家的骚操作生生轰塌了的意识形态?
这是个大难题,李睿一时间也拿不出什么好办法来。他求教于贾攸、羊崇等人,这几位给出的答案都是强化儒学地位,教化万民,最好天子和满朝公卿作出表率,引领大家一点点的重塑道德、秩序。
这答案倒也在理,但是在李睿看来没啥新意,拿这问题去请教任何一位学儒术出身的大贤,估计对方都会给出一样的答案。
李睿又求教于大司寇齐煜,一位精通律法的大贤。
这位大贤给出的答案是:“乱世当用重典。这乱世,人心都长了草,寒门布衣稍稍有了点实力都会迫不及待的跳出来兴风作浪,世家高门目无王法,穷奢极欲,视人命如草芥,这人心早就乱得一塌糊涂了!当朝野都充斥了暴戾之气的时候,儒家那套以德行教化万民的做法已经行不通了,唯有用严刑峻法横扫一切恶行,才能让宵小敬畏,回归到正途来。”
李睿拧着眉头:“这样子么……”
齐煜捋着胡子说:“只有这条路可选!”
一直跟在李睿后面学习的司马诠忽然说:“大司寇的说法不无道理,但是严刑峻法不一定管用。”
齐煜问:“陛下,愿闻其详!”
司马诠说:“太傅曾给朕讲过这么一则故事:春秋时期一个国家发生动乱,盗贼蜂起,风气大坏,国君十分愤怒,下令以严刑峻法惩治所有盗贼。为此,国君还花重金聘请了一位最善于察言观色者,由他指认藏在人群中的盗贼,一日往往能抓获数十名盗贼,皆加以严惩。然而几个月过去了,治安没有半点改善,相反,贼贼越来越多,就连那位善于指认盗贼者也被杀害了。”
说到这里,他认真的说:“由此可见,严刑峻法也不一定治得了这乱世,毕竟现在的人是心坏了,律法可以惩治他们的恶行,却没有办法惩治他们的歹念。国家是不可能一直维持这种高压状态的,总有放松下来的时候,一旦放松,治安和风气又要败坏了!”
一番话说得齐煜都沉默了。
李睿说:“陛下这番见解颇有见地,这段时间贾攸、羊尚书他们没白教你啊。”
司马诠嘿嘿一笑,没说话。
这段时间他确实是在拼命的学习,不光向李睿学习,还向贾攸、羊崇等人学习儒家经典和治国之道,向宿卫宫中的羊允学习武艺。他始终没有忘记李睿让他学好一门本事,将来可能要靠这门本事生存了的话,这番话让他有一种紧迫感,他知道,李睿迟早是要过来拿走他这张龙椅的,就算李睿不想拿,北宫静、神武、横野二军众将士乃至数以万计在他税制改革和农业改革中受益的老百姓也不会答应。他也没什么好怨的,毕竟是他祖上开了“天下是兵强马壮者的天下”这个极坏的头,作为子孙,他必然是要受到反噬。相反,他还挺庆幸自己遇到的是李睿,这家伙实在不像个枭雄,他从一开始就告诉了自己:将来有一天我可能会抢你这个位置,你最好提前作好准备!
换了他祖上那几位,会给你提醒?做你娘的春秋大梦去吧!
李睿让他趁早多学一点本事,并且没有施加任何限制,爱学什么就学什么。司马诠学得最多的还是李睿处理政务时的手腕,每一个政策出台,他都要反反复复地研究,试图弄清楚他的施政思路和底层逻辑,弄不懂就直接问,而李睿每次都会毫不吝啬的教他。这段时间以来,他进步飞快,视野也变得越来越开阔,这是以前任何一位老师都无法教他的。
可越是进步,视野越是开阔,他内心就越是绝望:这个人的亲和力怎么这么强大?这个人的智慧怎么这么可怕?为什么那么多近乎无解的难题,这个人总是能举重若轻的化解?自己真的能赶上他的脚步,与他并驾齐驱,与他分庭抗礼,争夺这江山的归属吗?
他曾经这样问过羊崇,羊崇沉默良久才说:
“陛下,你怕是遇上天命之子了啊!”
这样的回答让他打了个冷战。
天命之子,多可怕的四个字!
不过想想也是,天灾、瘟疫和粮食减产这些字眼几乎成了大晋的催命符,任你有天大的本事,碰到了这几样都是束手无策,可是打从李睿施政以来,粮食产量暴增,而且两年可以获得三次丰收,大旱让他整出来的水车轻松化解,瘟疫虽然仍然时有发生,但始终被他控制在很小的范围,无法像以前那样大面积传播……他仿佛是上天的宠儿,在他面前,哪怕是天灾和瘟疫也要为他让路!
人家都是天命之子了,你还斗个什么劲?
司马诠已经打定主意了,真有那么一天,他一定要爽快的禅让,绝不作任何无谓的抵抗。禅让完后便带上愿意跟随自己的人马到西域去,凭着在李睿身边学到的本事大展拳脚。西域那么大,总有他的容身之地,打下一片士地来当个小国君主,对祖宗也算有个交代了————以李睿的气量,这个要求肯定会答应的!
让他跟天命之子斗?别逗了,他还想多活几十年呢!
嗯,用现在的话来说,小皇帝算是彻底躺平了,只要他肯放弃,就没有什么难得住他的!
没有要跟李睿争雄的心思,听到李睿夸自己,那真的是格外的顺耳呢,直接就笑出声来了。
齐煜拧着眉头沉默良久,说:“陛下说的不无道理,眼下这世道,光靠严刑峻法确实是治不了……不知道陛下有何高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