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或许在这个世界死掉了。

“要时时刻刻待在妈妈身边,不要让她一个人。”

——小不知道夏老师为什么会这样说，直到那天结束，他都没对自己说明原因。

但没关系。

小相信夏老师的话,无论发生什么情况，他决定都要好好跟着妈妈。

二月二号这天，小做了个噩梦。

梦里他置身一场葬礼,墓碑前所有人都穿着黑色的礼服,他们低头默哀，周围很安静很安静，只有令人不安的风声穿过松林。

小放轻脚步,他小心翼翼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直到走近墓碑，他看到墓碑上的照片——

是手里抱着小吸血鬼玩偶、笑容灿烂的自己。

一瞬间,小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也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

他吓得惊呼一声向后跑去，他甚至听不到自己的叫声,参加葬礼的人也没被他的动作惊扰,仿佛他是没人看得见的幽灵。

只有几只乌鸦被他惊醒，黑色的身影在墓地上空盘旋片刻,而后飞入密布的灰云。

小醒来时,窗外黑沉沉的一片,天还没亮。

他睁着眼在床上足足躺了十分钟，直到汗湿的衣服让他打了个喷嚏,小才后知后觉起身换了件干净的睡衣。

他决定下楼喝杯热牛奶。

穿越走廊时,他路过先前夏老师住的客房，突然停下脚步,他鬼使神差地推开这间平时不会主动去的客房。

昨晚阮蓝回家住,所以夏老师从游乐园送他回家后,就自己离开了。

手上抱着他送的小吸血鬼娃娃。

这会儿天已经快亮了，黎明的风吹开没上锁的窗。

深蓝色的光线像流水一样，从窗缝流淌入房间，窗外的树枝颤了颤，一只黑色的鸟腾起，飞向薄雾弥漫的街道。

和梦境有些微相似的场景突然唤起小的恐惧。

他迅速回到自己的房间，几乎是下意识地，拿起手机拨打夏老师的电话。

可还没等电话接通，他又按下了挂断键。

现在还没到六点，不能因为自己的任性打扰夏老师休息。

小一向不喜欢给对方造成困扰。

最后，他连热牛奶都没喝，将画架搬到窗边，迎着黎明的光，继续那幅未完成的灯塔海岸线画作。

画画能让他很快安静下来，他想尽快完成它，这样明天见面就可以将画送给夏老师了。

如果明天夏老师能来的话。

不知不觉，天已经彻底亮起来。

阮蓝梳洗打扮完毕，过来敲门：“小野，我们该出门了。”

“我这就来。”小放下画笔，伸了个懒腰。

他向窗外看去，是个难得晴朗的冬日晴天，母亲红色的跑车停靠在院子外。

梦境留下的恐惧和悲伤已经散去，小换好衣服飞奔下楼。

母亲开着她最喜爱的那辆红色跑车，带他去了电影院。

影院上映的正好是母亲的电影，这是母亲第一次亲自带他来看自己出演的电影。

但小发现身旁的母亲有些心不在焉。

小想，等他的第一部电影上映了，他一定要带夏老师来看。

还要请他吃影院里的冰淇淋。

从影院出来后，阮蓝带他去了午餐野营地，他们像寻常母子一样在草坪共用午餐，睡了个漫长的午觉，醒来后阮蓝载他去商城挑选生日礼物。

阮蓝把自己包裹得很好，怕被人认出她就是荧幕上的女星。

所以小进店逛的时候，她一般会等在外边，也不允许小逛太久。

小进了家首饰店，原本他是想给妈妈挑一条项链，目光却被挂在首饰架上的黑色手链吸引了目光。

手链是用黑绳编织的男士简约款，编绳上系了一枚用黑曜石雕刻的小尖牙。

像是吸血鬼露出的尖齿。

小盯着手链，想象夏老师戴上它的情形。

应该刚好能遮住昨晚自己留下的咬痕，他想。

“您好，麻烦您帮我把这条手链包起来，谢谢。”小对售货员小姐姐说。

小姐姐：“是给朋友送的礼物吗”

小摇头，低声说：“是哥哥。”

“你哥哥一定会很开心的。”小姐姐笑道。

“嗯。”小点头，他唇角微微扬起，眼神也不自觉地温柔了起来。

小将首饰盒揣在怀里，给妈妈挑好项链后离开了首饰店。

“谢谢，”等在外边的阮蓝接住儿子的礼物，视线转向另一个首饰盒，微微扬眉，“那是给朋友的礼物吗”

小思考了一下，点头。

夏老师对他来说，应该算是很重要的朋友。

阮蓝开玩笑：“学校里的女同学”

小：“是夏老师。”

阮蓝笑：“你真的好喜欢夏老师啊。”

最后，母子两大包小包地上了车，充实愉快的一天即将进入尾声，他们开始返程。

在外边待了一天，小有些困了。

他靠在车后座上打了个盹儿，直到向晚的天光透过车窗玻璃，斜斜地落在他脸上。

刚睡醒的小被刺得眨了眨眼，他下意识抬手遮住光线，不远处，就是观看晚霞最好的日落大桥。

“妈妈，可以停一下车吗我想在桥边画一会儿日落，”很难得提要求，他小心翼翼道，“不会耽搁太久的。”

“可以啊，等我找个好停车的地方。”阮蓝今天也难得的好耐心。

小拿出新买的画笔，坐在大桥边的观光点开始作画。

“又是送给夏老师的画吧”阮蓝坐在他身边看了会儿落日，笑道。

小：“嗯。”

“真好啊，”阮蓝喃喃说了句，看向渐渐隐匿的夕阳发呆了会儿，突然起身说，“我去抽根烟。”

小点头，接下来他一边画画，一边往母亲所在的位置挪了挪，时刻观察母亲的举动。

因为夏老师交代过他，不要让妈妈独自一人。

抽烟时，阮蓝的手机突然响了，她背过身去讲电话。

小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但从余光里，他能看出背对着他的妈妈肩膀在抖动。

她在哭，小知道。

但他更清楚，妈妈不希望孩子看到自己悲伤的模样。

所以小放轻呼吸，继续用画笔在纸上勾勒这座城市向晚时分的轮廓。

阮蓝这通电话讲了很久，暮色逐渐深浓。

这晚不知道怎么回事，大桥和沿河的街灯没有亮起，水边暗沉沉一片。

原本晴朗的天空逐渐被阴云覆盖，好像要下雨了。

小有些疑惑，现在不是夏天，按理说天气不会这么反复无常才对。

阮蓝挂断电话，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绕过车子朝他走来。

小抬头，看到母亲脸上闪着潮湿的光，她的妆完全糊掉了。

阮蓝俯下身，在他的额头落了个吻：“小野乖乖在这，不要着急，慢慢画，妈妈先到车里歇一会儿好吗”

小立刻收起画板摇头：“我不画了，我和你一起去车里。”

阮蓝沉默一瞬，深深地看着他。

母亲眼里的复杂神色，不是这个年纪的小能看明白的，她说：“乖，妈妈希望你留在这里，听话好吗”

小难得的没听话，摇头坚持说：“我想你和待一起。”

阮蓝的动作僵了一下，下一瞬，她飞快打开驾驶座车门，在小反应过来前快速将所有车门锁死。

“妈妈！你要去哪”小紧张地拍打车门，“妈妈妈妈！”

“滚开！”阮蓝歇斯底里大叫，而后启动车子疯狂踩油门冲上大桥。

小扔了手中未完成的画作，跑向正飞速行驶的红色车子，他不知道妈妈抛下他要去哪里、去做什么，但他被前所未有的不安笼罩，他不想被独自留在大桥上。

突然，他的眼睛被反方向驶来的车灯晃了晃，小下意识用手遮住光。他注意到那辆车子是蓝色的，它从桥的那端向对岸开来，他甚至想，待会可以招呼那辆车停下，如果对方允许，可以让司机载他跟在妈妈的车后。

可红色跑车开到桥中央时，突然慢了下来。

轮胎和路面摩擦的刹车声刺痛耳膜，小加快速度跑向正缓缓停下的车。

红色的车门敞开了。

阮蓝从车上下来，一把抱住跑得大汗淋漓的小。

她声音沙哑，全身抖得不成样子：“对不起，我不该对你发脾气。”

“对不起，妈妈错了，”阮蓝的眼泪弄湿小的头发，她紧紧抱住自己的孩子，“小野，妈妈不会再这样做了，不会留你独自在这里。”

“妈妈也不会离开了……”

“嗯，我会听话的，别怕。”小拍了拍妈妈颤抖的背脊，反过来轻轻安慰她。

“小野，我们回家吧，家里的晚饭应该做好了。”阮蓝擦了擦眼泪，调整情绪坐回驾驶座。

车子重新启动，这一次，小坐在副驾驶上，守在妈妈身边。

就在这时，小再次注意到那辆迎面开来的蓝色车子，对方肉眼可见地放满了速度，缓缓从他们身边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