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计祥来草诏。」
张供奉连忙走出殿门,叫来小内侍去传旨。
计祥到时,皇后、太子也已经赶到文政殿,皇帝不再卧床,坐在御案前,神色晦暗不明,殿中炭火恰到好处,舒适宜人,不知为何,却诡异的灼人。
他拱手行礼,忽视太子、魏王目光中的交锋,对殿中弥漫的药味也闭口不言,皇帝赐座后,谨慎小心落座,从内侍手中接过笔,静待皇帝旨意。
「国以人为本,朝以
才而立,今有翰林院学士邬瑾直言其上——」
皇帝说到此处,似有咬牙切齿之感,计祥写到这里,却是眼中有光。
「得此忠臣,朕岂可疑之失之,特开释邬瑾,复其官职,朕倚任非人,济阳郡王不修祖宗之德——」
皇帝停顿,端起茶盏,慢慢喝几口茶,将那一股乱蹿的邪火压下去,沉声道:「致使民怨沸腾,朕痛心疾首,不忍百姓流于荒野,着大理寺少卿勘鞫济阳郡王,立救民生于水火,免百姓劳苦饥寒,文武官各省察其过,上下交修,三光之明,盛天下之民,
另有大将辱于小丑,勒限三司,查处女干诈小人,归德将军莫聆风即日早朝,再调劲兵。。」
计祥奋笔疾书,皇帝说到此处,长出一口气:「你去拟诏,明日四更鼓响,便录黄行下。」
计祥应下告退,皇帝又令皇后、太子回宫,让魏王歇在遐迩阁,臣、妻、子纷纷退去,殿中便只剩下皇帝一人。
张供奉在一旁轻声道:「陛下,歇了吧。」
皇帝点头,起身走了两步,忽觉身上衣裳沉重,疑心自己穿的是朝服,不由垂头看去。
身上并无大朝服饰,脖颈上没有白罗方心曲领压襟,腰间亦无金玉大带围身,只是件褐色圆领斓衫,轻薄柔软。
为何沉重的直不起腰了?
他张开双臂,令张供奉先除去他身上衣物,待斓衫脱下,他依旧没有轻松之感。
他走到床边,一屁股坐下去,看张供奉跪地,为他脱鞋,心道并非衣裳重,而是自己疲惫不堪,身心沉重之故。
看着张供奉的头顶,他忽然问:「你第一次去宽州时,小莫还不大吧。」
张供奉将鞋袜脱至一旁,托着皇帝双足,为其揉捏敲打,同时答道:「是,那时候莫将军还是一团孩子气。」
皇帝闻着身上焦苦药气,随口道:「小莫长大了,朕也老了。」
张供奉手上动作不紧不慢:「陛下千秋不老。」
皇帝笑了一声,笑意不达眼底,很快就冷了下来:「朕刚登基那一年,京都暴雪,烧着炭盆也冷,朕想多烧一盆炭,他们以勤俭为由,推脱不止,其实只是每日多出一盆炭,那些帐,那些银子,都要重新算过,他们嫌麻烦罢了。」
张供奉心知他说的是户部,低声道:「陛下英明,谁都瞒不过陛下。」
皇帝点头:「朕心里明镜似的,可是没办法,还是济阳郡王听说了,掏银子买炭,送到宫里来,因此他再糊涂,朕也于心不忍。」
张供奉想到勘鞫济阳郡王一事,涉及朝政,便闭紧了嘴。
皇帝想了一圈,收回脚,躺到床上,心想这一局,真是兵败如山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