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廷站起来,让出椅子,点头道:“殷北正要去堡寨,让我拦了下来,我就猜你要写信。”
邬瑾研墨铺纸,提笔半晌,才落笔写道:“聆风,府中花园芰荷绕池,花压水榭,山鹛之声,呕哑嘲哳,九思轩内,树影阴阴,晨风冷冷,缸中沉李浮瓜,冰碗中乳酪似雪。
一切皆如常,满目尽是旧,勿念。
我学延陵之高,长哭三遍,足矣,日后纵有雷霆霹雳临身,我眼光乃出牛背上,神色不变,矢志不改。
另,忽解‘塞其兑,闭其门;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是谓玄同’之意。
四月二十二日,邬瑾。”
程廷离去时,云层已经压的很低,潮气从地底钻出,悄无声息伏在人身上,邬瑾只觉得浑身黏腻,虽然无汗,衣裳也贴在了皮肤上。
将程廷一直送到街口,他笑了一笑:“快回,要下大雨。”
程廷揣着自己的两个大银子,带着邬瑾写给莫聆风的信,看着街上钻出来的鬼鬼祟祟的目光,心想若是自己,肯定是再也无颜出门,连宽州都呆不下去,湖州都嫌太近,恨不能打一艘福船,漂洋过海,到荒无人烟的地方去。
然而邬瑾连头都不曾低下,旁人说他整束衣裳是为了得贵女芳心,他听的一清二楚,然而出门时,还是戴冠整衣,不见丝毫邋遢之像。
程廷一摆手,让他别送,自己大步流星就走,走出去三四步,回头看了一眼邬瑾。
邬瑾还站在原地,见他回头,就挥手示意他快走。
程廷扭头继续走,心里感觉邬瑾有变化——从前邬瑾把自己牢牢装进“圣人”的壳子里,如今他仍有松柏之正,但是从那壳子里钻了出来,更自在,更舒缓。
他放心离去,拐过一条街,忽然“哎哟”一声,一拍脑袋,匆匆往邬家饼铺跑去。
一滴雨落在他鼻尖,他连忙撑起伞,刚将伞撑起来,大雨如豆,噼里啪啦就落了下来,地面迅速汪了水,他两只脚轮番踏进积水中,鞋袜、衣摆悉数湿透。
拖泥带水地跑到饼铺,饼铺前一个人也无,邬家父子愁眉苦脸坐在里面,正不知如何是好。
“伯父!”程廷掏出一锭大银,在大雨里吼了一声,“饼!送到我家去!我家里要!”
不等父子二人答话,他一巴掌将银子拍在柜台上,又瑟缩着躲在伞下,顶着倾盆大雨,一路往家跑去。
他也要写封信给莫聆风,让殷北带去。
这场大雨下了半个时辰方止,邬意浑身湿透,推着邬父回来,进门就打了个喷嚏:“阿娘,程知府家今天要饼,都送去了。”
邬母应了一声,见他从头湿到脚,连忙让他先去换衣裳,又把邬父推进屋去,帮着邬父换衣裳。
邬瑾从容进了厨房,从锅子里捞出滚烫的细面条,放在凉水中浸漂,再次捞出来拌了熟油,放在大盆中,再把邬母炒好的佐料放在小盆里,一起端过去。
晚饭就是这一大盆面。
邬瑾给父母捞面拌面,邬意湿着头发,最后捞了一大碗,拌好之后,吃的心不在焉。
他悄悄抬头看了看邬瑾,又看看邬母,邬母的神色比铁还生硬,谁都不看。
邬意吃的忐忑不安,尽可能吃的悄无声息,又犹犹豫豫动了动手,想再添一碗。
他不大敢动,因为这顿饭吃的实在是过于凝重,而且邬母已经放了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