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般应着,神情与他的声音一样,平稳、冷淡。
手掌也稳稳地平举在那,保持着伸出一半的姿势,修长的五指微微向内弯起,护住掌心润白的九块灵玉与光泽黯淡、瑕痕驳陈的数十块灵石。
一块灵玉的价值等同于一万灵石,他当下,缺了九千多灵石。
“华山第一剑!”终于有低呼声从不远处晚晚传来。
第一剑为华山名剑,容貌俊美、实力强劲,即便性情冷淡,仰慕者仍众多,往日在外行走少不了注目与议论。
但长夜街中,修士变换了容貌并多独行,故而许多人见到第一剑左不过多看几眼,因没有同伴在侧而鲜少多言。楮语方才观那山镜入神时也才没有听见什么,未及时察觉他的到来。
那发出低呼声的修士附近,有人恰巧闻见,皱眉道:“数百年前第一剑便以本貌行走长夜街中了,何以大惊小怪。”
至此,满街的嘈嘈人声将零星几道带了第一剑名号的话语声淹没了去,不刻意去辨,就听不见什么了。
第一剑这般自然地应话,叫少年不由扯开一抹无声的笑。他依然是微微向前倾身的姿势坐在他的高椅上,目光在第一剑脸上转了一转,竟转到一旁静立许久的楮语身上。
楮语自然不打算只作旁观。
玄字环这等拥有不可估计容量、还可存活物的储物珍宝,玄元万宝阁售价十万;少年摊主的这些镜,材质寻常,虽胜在制式精美与奇思,要以十万灵石的价格,表面上看起来确实仍显虚高。
不过对于怀有玄元商会诸多产业股份的楮语而言,倒也不是什么大钱。
此刻收到少年的目光,她心中虽对少年这般与先前对待那女修颇为不同的行为生起微微讶意,但照常不显露于面上。只顺势挪了一小步,从摊前边沿站到了中间些的位置。
第一剑见着少年摊主的视线忽然转移开去,心生几分莫名。
这才偏头看向身侧陌生模样的女修。
他不含任何情绪的目光落到身上时,知觉灵敏如楮语,即便未与他对视,也能隐隐感受到几分无意的冷意。
然而她只神色如常地伸出手,同第一剑一般掌心向上,自玄字环中直接取出二十块灵玉,向少年的方向递了去,终于开口:“二十万,连同这位道友择的山镜一并。”
语气是她惯常的温和,但夜行令不仅改变体貌,声音也生了极大的变化,故而她这般说出口时,就成了与当下的乖巧少女脸一般的温软声色。
与她自身可谓全然不同。
第一剑闻言,神色一分未变,也没开口阻拦。询问名姓出街后归还便是。
只沉默看着楮语,五指彻底收起,将零碎的灵石收回储物法宝中,握住掌心的九块灵玉垂下手。
“好嘞!”少年应得飞快,楮语话音落下的一瞬,他便伸手将她手中的二十块灵玉收去,比之先前收钱时,此刻的他眉眼弯弯,露出明显的笑容来,“多谢惠顾!”
楮语刚收回手,正欲偏头回视第一剑,闻言止了住,从少年笑颜上撤回的目光微不可察地慢了半息。
多谢惠顾
她平静自然地垂眸,目光在摊上这诸多奇异的宝镜上扫过一遍。指腹轻轻压在手中水镜的背面,繁复的纹路触手微凉。
她抬眸再次看向少年,莫名地,忽然不对自己的疑惑作遮掩,径直问道:“道友……可是星修”
第一剑于是同样平静地也看向了少年。
面对楮语的突然发问,少年从容自如,只眨了眨眼,笑容犹在,抿唇不言。
长街熙攘,热闹非凡,这么短短片刻,又有别的修士驻足摊前,是一名青年模样的男修,挤入第一剑与楮语中间的几尺窄地,毫无所觉地打破了微妙的气氛,兴致勃勃地问少年道:“诶,道友这些宝镜瞧着倒是有趣,它们可有什么旁的奇妙之处定价多少”
少年便不再与楮语对视,也不回答,身子往后一仰,姿态松散地重新倚在他的高椅上,浅浅伸了个懒腰,默书一般熟练地应道:“没有什么奇妙之处,称不得‘宝镜’,就是长得好看些,能将道友也照得好看。小本生意,十万灵石一镜。”
“十万!你、你这也太荒唐了!”
楮语不过方才一瞬的冲动,既如此,她也不再多言,持着水镜后退一步,同时看向另一侧的第一剑。
倒是默契地,第一剑也退了半步,侧身看向她。
对视的瞬间,第一剑心底泛起一丝微澜。
杏眸极其陌生,却分外明亮,映照着满街灯火,眸光闪烁间,仿佛暗藏细碎的星芒。
眸中所含,是他曾在一人身上见过的温和、沉静之色。
眼前人的衣着、身形、容貌、音色皆陌生。本来他并不知是真的从未见过她而陌生,还是夜行令所致而陌生。
此刻看见她的眼,对上她的目光,他忽然就莫名确定了,她的这副陌生的模样,是夜行令所变化出来的。
他们相识。
第一剑将山镜也收入储物法宝,只右手仍握着那九块灵玉,先抬步上前了去。在男修身后越过,站在楮语面前。
二人之间本隔三尺左右,这一步上前,便仅隔一尺余。
他右侧是少年的摊子与背对二人的男修,左侧是街中往来不绝的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