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自己的意识投入别的意识中,是什么感觉
如滴水入江海。
凡一分不慎,便可能被磅礴汹涌的海浪化散吞没,失去滴水之身,永远地,完全融入江海之中。
然而,世间之法、世间之术,世间万事本就皆有代价。不过是多与寡、安与险之类的区别。
其他法术暂且不言,洗心术三重见心的代价便是如此。
险。
记忆与心神相关相连。
侵入他人心神、获取记忆之术,如何能不险
洗心术一重洗心的威效为除去所有心念,虽也侵人神识,但尚不必投入自身意识,只消由商星代为侵入;二重控心,则便已需要投入自身意识,从而控制他人行为。
不过这两重法术的法诀都由镜君所作,法术成熟且稳定,只要正确跟随法诀施术,便能避去诸多危险。
三重见心的法诀乃楮语近日刚刚自悟所得,可确保法术能够顺利施展,但无可确保避开施术之险。
也就是说,这一道见心法诀只是粗糙的初版,仍需要她不断改进,才可如前两重镜君所作的法诀一般成熟稳定。
而改进的前提,便是不断练习法术,提升对法术的熟悉与掌控度。
楮语白日里对怀玉施展洗心术时,是想试着在一重洗心的基础上会悟新一重,从而为他除去尚留在他体内的那几缕黑气,并不是拿他来练习三重见心。
这等侵人心神的法术自然不可随意拿他人练习。稍有不慎,不止楮语受伤,被入侵心神之人定然也会受到不可估量的损伤。
但楮语也没有选择通过对未开神智的草植鸟兽施术进行练习,而是直接选择了定雷钟内封印的这无数邪煞魂魄。
生灵有记忆,魂魄自然也有记忆。
无非入侵这些邪煞魂魄的心神获取记忆更为凶险。
然而楮语要的正是这份凶险。
夺钟秘境内,她在惊险无比的夔牛海域中,成功施展出了平日里再如何练习也未能成功施展的淬室守星术二重玉衡淬室守星阵。而后,又顺利会悟见术二重张,更再通过张之术主动点亮了翼宿,直接会悟垂云术二重玉衡垂云翼。
自那时起,她便生起了在险境下修炼的念头。
平和安逸的环境确实可以心无旁骛地修炼,但缺少了那股紧迫之感,就同时也会在无意中少了几分突破的决心。
而心中的任何念头,对修炼都有影响之处。
她的目的之一,就是要尝试此等略显危险的修炼方法是否真的能够加快她对法术掌控熟练度的提升。
当然,此刻的她并不是盲目地以身犯险。
虽是意外,但她确实已经成功对怀玉施展过见心,并平安地从他的记忆中脱离。她又日日不辍以淬室守星术一重淬炼自己的神识,拥有行此险事的根基。
初入定雷钟内时,她更是已被这无数邪煞魂魄围攻过,还抵挡住了它们的侵袭。
当时那一圈金红色星华应当就是助她击溃围攻的力量,且在她看来很可能是识海星图中的荧惑星影所为。
此,便为她犯险修炼的目的之二:如若她再次落入险境,那么或许能再次激发这股力量,从而探寻她与荧惑星影的联系、探寻主动掌控这股力量的方式。
第三个目的,则出于她的推测。
将意识投入这道邪煞魂魄记忆中的一瞬,属于邪煞魂魄的记忆涌上来之前,无数画面抢先在楮语脑中飞快闪过。
是她入怀玉记忆时所见。
在怀玉记忆中,除了步天之事,她自然也看到了他从夺钟秘境出来后的经历。
然而她并没有见到他遇到过什么可疑之人。
在记忆中只能跟随怀玉的视角,所以至少在他目之所及的角度,她没有明显地发现什么。
琼阁会结束时,怀玉没有立即离开,直到他那一层的与会散修散尽了,也没有等到辛夷出来,他才孤身出了玄元万宝阁。
不过他也没有寻楮语,没有向太微门弟子打探她。
他分明没有看见她,楮语却竟感觉到他似乎知晓当时的她没有回到现世。
云上城虽然遍集十四洲奇修异士,但怀玉一身月白长袍,浑身环玉而又丰神如玉的模样,还是颇有些引人注目,故而同路的不少修士皆有向他投来过目光。
只是一切寻常。固然辛夷与她都没有出来,怀玉的情绪仍十分稳定,有疑惑、茫然、担忧之情,但没有一丝将要发狂的迹象。
就在此情况之下,他的脑中忽然毫无预兆地涌上了一股极其强烈的情绪:惊恐、慌忧、无措、愤怒、悲恸……
这股情绪应当便是不知何时侵入他体内的黑气所致。
它令怀玉产生了错觉,唤出了他心底最恐惧的事——
他以为她死了。
这股情绪铺天盖地,瞬间吞没他的所有理智。致使他发狂。
直到她从定雷钟与玄字环的双重空间中出来,追到重霁主街,他再次感应到她的气息,才恢复理智。
但那股黑气仍残留在体内,落雁泽上被她施展见术看见。
洗心术一重洗心能够除去所有心念,残存在怀玉体内的黑气能够生成这些杂念——
故而,楮语推测洗心术一重洗心,能够修炼出清除这股黑气的威效。
但她白日里失败了,也不愿再对怀玉尝试。
那么定雷钟内封印困锁的这许多邪煞魂魄便是最好的施术对象。
且依此看来,炼化定雷钟的方式或许也与炼化其他法宝的方式有所不同。
若她对这些邪煞魂魄练习洗心术三重见心的同时,能够成功施展出新的洗心术一重洗心,岂不算是对于邪煞魂魄的一种炼化
炼化之术不一而同,但世间万法皆有相通之处。
她已知各星官功法的本质为通过不同的运使星韵的方式而激发星官力量。那么若能知一种炼化,自是相当于打通了她会悟其他炼化之术的道路。
最后一个目的则源于——这些邪煞魂魄应当是尾君前辈所封锁,来自六千年前的十四洲。
那它们的记忆中……
故楮语犯此险修炼,为一举多得之事。
……
洗心术法印的金光愈来愈盛,将楮语与她身前这道邪煞魂魄一并完全笼罩其中。
她的意识也彻底侵入了这道魂魄中。
无尽的黑暗本如潮水般涌来,此刻亦如潮水渐渐褪去。
不过,与入怀玉记忆时不同的是,此次楮语没有立即落入这道魂魄的记忆,直接与它共历漫长的一生。
而是先落入了一条光怪陆离的长河。
长河形状无端、光彩奇异,目之所及处皆闪烁着陌生的画面,应当便是这道魂魄的毕生记忆。
无数嘈杂的声音、繁乱的情绪同时从这些画面中涌出,滔滔不绝如长河之水,翻滚不止,野蛮地搅动楮语沉浮其中的意识。
楮语立时收敛五感,稳定心神,死死守住被“河水”毫不留情地冲击、令她痛苦得如在被无数双手生撕硬扯的意识。
争端漫长无际。
不知许久,楮语终于在对疼痛几乎麻木的状态下,安然护住了自己的意识。
并有了“自由行动”的余力。
在这条光彩斑驳的长河中,她的意识如天星泛着金光,又隐隐闪烁几分火一样的炽红。同运使星韵一般,在她的驱使下,艰难但明确地“游”向长河中的某一道画面。
触及的瞬间,长河消散无踪,天地归于寂静,心神重得安宁。
但这般空与静,又恍如五感尽失。
不过也只一瞬。
下一瞬,楮语便“睁开了眼”。
甫一睁眼,“她”便吐出一口深绿色的血,撑起生着剧痛的四肢,从地上艰难地爬起。
楮语“看了眼”那口血,结合体内沸腾着的陌生的嗜血杀意,迅速判断这道邪煞魂魄原身应该是一只妖。
同时,她立即在这股强烈的杀意中竭力维持住自己心神的清明,避免被这深刻入骨的恶念影响而丢失自己的意识。
而后,她才顺着它的目光“抬眸”。
长天昏暗,阴风怒号,浓重的血腥味迎面扑来。
广袤无际的荒原之上遍是短肢残骸,到处闪烁法光,也到处飘荡着浑浊的黑气。
无数修士飞驰于天地间,形态各异,似是人、妖、鬼、魔俱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