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非魔,还是境外之人。
无论发生什么,再坏不过心魔境再次轮回。
然这于她而言,不足为虑。
且她方才已观察过,这些所谓坊主皆无修为在身,她有十分的把握将他们尽数掌控。也不可能出现什么差错。
楮语半垂着眼睑,长睫阴影覆在眼底的晦厉之色上。
听到那一句话含“下流”之言后,她彻底无心见他们唱戏。
便就此提前结束吧。
听泉坊主终于找回了自己的一缕魂,在楮语手中的火旁,颤抖着与楮语同行走向楼梯处。
而后又看见邭沉泛着寒光的玄剑,更剧烈地颤抖着向摔倒在楼梯上的那群护卫们下达指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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楮语确是有些低估这些坊主的恶意,但好在她改变主意及时,柳先生妻并未受到什么伤害。
而后她将去过听泉坊那楼阁见过他们的所有人都绑了起来,毫不留情地打晕锁在一间屋子中。
三人再带着晁澈、柳先生与柳先生妻悄然出坊。却也不回柳先生家,只于城主府附近寻了处客栈。
期间由邭沉去了趟柳先生家与柳先生的乐坊,根据柳先生的指示寻到修筝工具,带回客栈。柳先生安慰好其妻后便动手为晁澈修筝。
而后一行人便留在客栈中。
楮语并不与柳先生夫妻解释半句,夫妻二人也很自觉地没有询问半句。
倒是晁澈,好像有所察觉什么一般,变得有些沉默起来。不去靠近楮语,看向楮语的目光还总是躲闪的,但又总是偷偷地看。
邭沉与崇一看着,心生不忍,摸出各色有趣的物品找晁澈玩,同她谈笑。
楮语却只静静看在眼中,如晁澈一般,亦不主动去与她多说什么。
月升日落。
第二夜子时,城主府内灯火通明。
一行人立在不远处的告示牌旁,身形隐于其间,皆时不时望向城主府。
乌云已被楮语塞回玄字环中,晁澈紧紧抱着修好的筝。
楮语原本只是虚虚揽着晁澈,然而与楮语“疏远”了一日多的晁澈却在此刻终于忽然显露出十分的黏人,站得靠得她即近,几乎要贴在她身上。
楮语不动声色地微微低头垂眸看去,只看见晁澈虽贴得紧,却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地偏着头,目不转睛地看着远处。
在她的角度,还能看见晁澈的唇紧抿着。
楮语道不清自己心中什么感受,面色依然平静,很快收了目光。
柳先生仍被缚魔索困缚着,身上还贴了一张禁声符。他虽不甚解楮语几人今夜此举的意义,却也神容儒静地站着。柳先生之妻虽静弱,也被贴了一张禁声符,与柳先生并立。
崇一站在柳先生妻旁,心中其实有些许紧张。她于是便单手立掌于胸前,脊背笔挺地立着,口中喑喑念诵着经文,将自己沉入禅境之中。
邭沉站在柳先生旁,单手持剑于身后,但神思有些游离。他向着城主府,目光却不由悄然落到了立于他半步侧前方的楮语脸上。
今夜月明星稀,清冷的月光与远处淡淡的暖黄的灯光交织着描绘她精致的轮廓。
云髻高挽,鬓角碎发随夜风轻扬,额头光洁饱满,眉形雅致,星眸盈光,鼻梁是恰到好处的高挺,唇色在夜色中微暗,却又闪烁着细碎的微茫。下颌如绝笔,多一分少一分皆不复其出尘之姿。
他心中忽的生起些莫名的想法。
换作任何人此时此刻站在他这位置,应当也都会将目光落到她脸上吧。
楮语似有所觉,轻巧偏过头来,便正对上邭沉一瞬未来得及遮掩的视线。
邭沉猝不及防,喉咙一紧,无意识地飞快眨了两下眼。
楮语静看他两息。
心中不知想到了什么。神态自如,却莫名地,微不可察地扬了扬唇角。
这一瞬邭沉忽见星光潋滟,在她眸中流转。
将将迷了他的眼。
楮语却已偏回头去。
长夜漫漫。
不知许久,一直保持着莫名沉默的晁澈与楮语忽然同时恍惚听见一声似断弦之声。
楮语立时低头,晁澈豁然抬头。
少女与幼女的视线对上的一瞬,似乎看见了互相眼底的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看见。
不知是谁仓皇伸出手去,却只摸到了一片空无。
整片天地已倏忽被耀眼的法光尽数覆盖。
这一瞬万物消散、五感尽失。
这一瞬乾坤颠倒、时空变幻。
好似亘古般长远。
楮语感觉自己像在什么地方漂浮着。
全然不知时间流逝几何。
……
“铮——”
拨弦之声乍响!
五感骤然回到身体之中,楮语如久溺深海猛地浮出水面之人,兀地落定在一方坚实的地面上。
而后,铺天盖地的呼喊之声如潮水般瞬间涌入耳中,旋即响彻这片无际长夜。
楮语四望去——
阔大的府邸废墟之上,满目的尸山血海之中,散落着各色宗服的十四洲弟子。所有人皆面色茫然,与方才的楮语一般似是刚得回五感、刚回过神来、刚落于实地。
不待楮语辨认谁是谁、寻找熟悉的人在何处。
她的目光已滞了住,停在了侧前方不远处。
那刚屠尽整座城主府之人的魔,浑身环绕着浓郁的黑气,如有所察般,缓缓转过身来。
巨阵尚未消散的明亮法光之下,使人可清晰看见他一袭天青长袍沐血。
他豁然抬眸,正正对上楮语的视线。
俨然是双眼发红、遍布血丝,长发散乱、神容阴沉的柳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