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境门外看到嘲坼二字时觉得字形熟悉却莫名想不起来的什么在这一瞬忽的清晰无比地涌至眼前。
嘲哳。无弦筝。
然而她不再多想半分,已快步蹲身至晁澈面前。
分明是刚入秘境只认识短短几刻钟的境中人,楮语却听到自己的声音似有些颤抖,问出口的话也竟丝毫不过脑子。
她听见自己问道:“疼吗”
晁澈一双眼睛早已通红,连带着眼周整片原本瓷白的皮肤都晕着红,与不知来处的血迹混在一起,泪水本在啪塔啪塔往下掉,这会见着楮语来,听着楮语问,瞬间泪如泉涌,哭得含糊不清地应:“疼……”
下一瞬,楮语便恢复了清醒与冷静。
她本顺势扮晁澈“阿姊”不显露自己,是担心灵慧的晁澈觉出什么异常而导致刚入秘境便生出什么事端。
然事既至此,加之方才邭沉与她所言,确无必要隐藏自己。
楮语打开玄字环,不料一团乌黑的毛球猛地向外扑来,她旋即运星韵将乌云先逼了回去,而后找到复伤丹、生骨丹与冰灵丹,飞快思索一息,先倒了一颗可以化解疼痛之感的冰灵丹送到晁澈唇边。
晁澈看楮语这忽然间凭空取物看得止了一瞬的哭,只有泪水仍不受控制地往外涌。
楮语的声音轻且柔和,比金陵的春风还要温柔:“吃了就不疼了。”
晁澈望着视线中被泪眼模糊的楮语,不由听话地张了嘴。
楮语看着晁澈将冰灵丹咽下。面上虽恢复惯常的平静,心中却是完全没底的。这是她第一次入秘境,并不知这境外之物对境内之人有无效用。
邭沉立在教习室门口,怔望着二人。
他方才虽与这名为晁澈的稚童算是聊了一路,却仍只将她看作虚假的秘境中人。
但这一刻他忽觉自己浑浑然分不清秘境与现实了。
此方空间便这般静了半晌,晁澈慢慢止了哭,泪水也不再流得那么多,却有些哑着嗓子低声道:“阿姊,还疼。”
楮语闻言,心中微微一沉,道不清是什么感受。
她看了晁澈一息,手指微动运星韵又试着施了个去尘术。
晁澈脸上的血痕与泪痕立时尽数消失,恢复了几刻钟前与她刚出门时干净的样子。
与冰灵丹不同,去尘术却是生效了。
晁澈的一双眼仍因哭而通红,眼中满是怔讶。
楮语向晁澈露出一抹温和的笑,低头看向她受伤的手。
微微颤抖着的双手手背上遍布一道道似擦伤的伤痕,露出脱翘的皮下软红的血肉,十指关节处几乎都有些不正常的歪折,十分明显歪折的有左手一指与右手指。
楮语落下的手也似微微颤抖起来,运星韵于指尖,试探着施了个星行术用星韵将晁澈的双手温柔地裹了起来,而后抬头柔声问道:“怎么样”
晁澈蒙蒙然眨了眨眼,眼眶中尚未完全干去的泪水便滑落下来,但这次她讷讷点了点头。
邭沉立在教习室门口看着,心上似被什么如金陵春风一般温柔地拂过。
他仍未动,因为他知自己即便上前行所谓“扶助”之事,也只是无谓的打扰。他守在这门口就够了。
楮语见星行术似乎有些效用,脸上的笑一时更柔和了些。
下一瞬,她又忽的敛了笑转头看向鼻青脸肿瑟瑟缩在教习室四面窗旁的这些个稚童。
她看到了他们兀然对上自己视线,满脸的丝毫不会掩饰、亦无以掩饰的惊恐、后悔、畏惧之情。
楮语看着他们,声音依然轻,却带了些冷,问晁澈道:“是他们害的你吗”
晁澈怔怔望着楮语的侧脸,闻言回过神来,与楮语一同看过去。
方才那股无助、痛苦与愤怒的心情又不受克制地涌上来,稚嫩的声音中一瞬带上了些恨与狠意:“是他们!他们说阿澈脏、嘲笑阿澈穿的衣服,还说阿澈的筝是偷来的!还说阿姊与句陈阿兄的坏话!阿澈反驳他们,他们就一起抢阿澈的筝、拿刀割筝上的弦!最后还摔阿澈的筝!”
晁澈说着激动起来,伸出一只颤抖的手指向一处墙角,拔高了声音:“就在那!”
楮语循着看去,看到了一把精致小巧的短匕,是那种富家成年子弟会佩戴在身上把玩的器物。却不想这秘境金陵城中这些稚童身上竟也有。
“她撒谎,我们没有,我们就是和她玩……”
有男童不知怎么忽的来了胆子,听见晁澈的话,竟开口反驳。
“你才撒谎!”晁澈激动地就要起身向他扑过去。
楮语旋即按住她。
晁澈立时又气又委屈,脸涨得通红,眼泪又夺眶而出,带着些不可思议与未褪的稚幼的狠意看向楮语:“阿姊……”
楮语将晁澈方才伸出去指向短匕的手轻轻拉回来,运星韵重新包裹住,面色平静,继续问道:“他们都动手了吗”
晁澈张了张嘴,却一时答不上来。
现下教习室内十一个稚童,每个人都被后来暴怒发狠的她打了回去。但是是否每一个人都欺负了她,她真的记不清了。
楮语亦默了默,意识到自己这个问题是晁澈无法回答的。
此时估摸着辰时二刻了,然而那柳先生还未到。楮语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这是他私人的乐坊,他不应当来得这般晚。
但现下柳先生并不是最重要的,楮语不过疑惑一瞬,便先将疑惑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