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献站起身来,撩袍服跪倒在地,哽咽道:“师父,您不仅救了我的命,更为我的父王和族人报仇雪恨,这份似海的恩情,李炤当牛做马也无以为报!”
劳剑华赶忙上前双手搀起狄献,嗔怪道:“傻孩子,你这是干什么?劳梓商大统领是你父王的亲娘舅,也是我劳剑华的义父,咱们同样是亲人。既然是一家人,那就不要再说两家话了。快起来,起来。”
待狄献坐回椅子,劳剑华继续道:“眼下的局势,对世子的大业非常有利。突厥人眼中的主要对手,是太子李炳和益州的朝廷。而李炳眼中的死敌,是突厥和淮阳王李炝。在他们的头脑里,还没有世子的身影。因此,只要咱们及时离开东都这个是非之地,转战江南立足,势必可以坐山观虎斗。等他们打得伤痕累累、精疲力尽之时,世子问鼎天下的机会便真正到来了。”
狄献听得连连点头:“老师,依您看,突厥和李炳,究竟哪方更胜一筹呢?”
劳剑华用手指轻轻的敲着茶杯,沉吟片刻,笑道:“我当然希望他们两败俱伤,或者突厥人略胜一筹。但是,这世间之事,往往难遂人愿啊。”
“哦?这么说来,师父觉得李炳胜算更大?”狄献不禁有些好奇:“就凭他临时凑出来的几路人马,连个像样的统兵大将都没有,能与阿史那支斤抗衡?”
劳剑华摇了摇头:“世子,李炳抗衡阿史那支斤,靠得并不是军队,更不是名将,你明白吗?”
狄献虚心道:“还请师父指教,不靠军队名将,李炳靠得是什么?”
“靠人心。”劳剑华轻抚胡须:“李炳之所以有勇气跑来讨伐谢光,进而还要与突厥人展开决战,唯一凭借的,就是圣唐军民对李氏皇族的忠诚。有了民心,他就掌握了无穷无尽的力量,足以挡住阿史那支斤前进的步伐。”
狄献语气郑重的应道:“师父的话,弟子受教了。今后如能登上帝位,民心二字,须臾不忘。不过,您方才说,他能挡住突厥前进的步伐,却没说他能击退突厥,这其中是不是还有差别?”
劳剑华欣然颔首:“嗯,很敏锐,非常好。你猜的没错,老夫确实在这两种说法之中,更倾向前者,也就是挡住突厥的步伐。”
他缓缓起身,倒背着双手走到窗前:“单就实力而言,李炳与阿史那支斤相比还有着很大的差距,因此,即便他掌握民心、倾尽力,恐怕也只能勉强挡住突厥人的铁蹄,不让他们再向前推进而已。战线控制在洛邑与帝都之间,已经算是难能可贵了。如果想更进一步,把对方彻底赶出国境,李炳目前还欠缺几个关键条件。”
狄献看着劳剑华的背影,仔细揣摩道:“弟子能想到的关键条件只有一个,那就是攘外必先安内,不荡平玄甲军和淮阳王,李炳始终都会腹背受敌,因而也就无法放开手脚,力对付突厥,您说对吗?”
劳剑华转过身:“嗯,这一条是对的,另外还有两个关键条件。首先,他空有数十万大军,甚至上百万大军,却没有可以完信赖的嫡系部队。倾国大战,必然旷日持久,这其间不知道要死多少人,才能把战争的深渊填满。所以,对于统帅来说,倘若手中没有亲信力量,就无法在最重要的时刻下定决心。而这种跛脚的状态,是没资格与突厥展开战略决战的。”
他略微顿顿,继续道:“剩下一个条件,是关于地理形势的因素。阿史那支斤乃是突厥帝国历史上罕有的雄主。此人胸怀大略,对整个战争有着非常透彻的把握。他从西疆入手,进而夺取两关,然后沿着西北走廊一路杀向帝都,接着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控制了潼关。不到一年时间,突厥人大局已定。进,可逐鹿中原;退,可据守关中,从山川地理上看,他算是立于不败之地了。”
狄献同意道:“的确如此。李炳即便在中原大战中取得了胜利,那也仅仅是保住了关东地区,若想赶走突厥,西征的路途几乎步步艰险,除非……”
“除非什么?”劳剑华见狄献忽然欲言又止,饶有兴致的问道。
狄献思索片刻后摇头笑道:“不可能,呵呵,不可能的。”
劳剑华悠然踱步到狄献近前,笑道:“你是不是想说,除非西疆鬼漠发生变乱,忽然完脱离了突厥掌控,甚至重回圣唐手中,那样的话,阿史那支斤就危险了,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