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史那支斤的话一讲完,大帐内立刻响起了一阵轻轻的议论之声。
他抬手止住众人的窃窃私语,继续朗声道:“每当圣唐迎来政局稳定、皇权集中的时代,只需很短时间,他们便能积蓄起强大的力量,并开始寻找各种看似正义、实则荒唐的理由借口,对自己周边的民族和国家虎视眈眈、伸出利爪。尤其是那些有能力威胁到他们的人,圣唐从来都不会心软,更不会手软!诸位,你们西疆的历代祖先,恐怕对此更是深有同感吧?你们说,我可有半句虚言?”
精绝国的老国王连咳嗽带喘,愤愤然应道:“大可汗言之有理!圣唐第八代帝君、第十一代帝君、第二十三代帝君,三次发兵西疆,杀得鬼漠尸积如山、血聚成海。我们精绝国前后五位先王,全是死在圣唐的军刀之下!这些账,精绝的史书里面,一桩桩、一笔笔都记得清清楚楚!往近了说,就在二十多年前,圣唐上一任帝君李成文,集结四十多万虎狼大军,执行‘屠国’谕令,在西疆犯下累累暴行,我永远都忘不了!忘不了!”
突厥方面的重臣大将闻言纷纷起立,齐声喝道:“国仇家恨,世代不忘!”
他们那副义愤填膺的样子,就好像圣唐大军当初杀得不是西疆三十六国,而是突厥人。
面对略微有些目瞪口呆的西疆国王们,阿史那支斤轻轻的摆了摆手,笑道:“现在各位应该明白了吧?我们之所以兴师动众,讨伐圣唐,为的并不是掠夺土地财富,更不是创立我个人的丰功伟业,青史留名。我希望的,是能够彻底征服那个邪恶的民族,让他们再也没有能力、没有机会,去奴役和压迫弱小的国家;希望这世间苍生,从此可以自由自在的生活,不会因为圣唐的野心而整日提心吊胆。这其中,当然也包括西疆。”
这一番慷慨陈词,虽然没有多么强烈的煽动性,但却因为那些似是而非的诡辩例证,成功引起了西疆国王们的共鸣。对于他们而言,圣唐最严重的问题,恐怕就在于“征服”二字的诠释。
在西疆鬼漠的历史上,并非没有别的外来入侵者,眼前的突厥人,也是其中之一。圣唐之前,早期的突厥汗国曾统治这片大地长达百年时光。
面对强大的武力征服,每个民族都有自己的应对之道。他们要么是奋起反抗、永不屈服;要么是妥协退让、暗中博弈;要么是逆来顺受、甘心为奴。
无论怎样,都有道理。
而真正的智慧,是祖先不断告诫后人的那句话:时间,就是最好的武器。
历史长河、沧海一粟。只要时间到了,所有那些骑在他们头上的统治者,都会变得烟消云散。区别只在于究竟是两年,还是两百年。
可不论时间有多长,只要你肯坚持下去,就等于胜利了。因为,你终究还是原来的那个你,世世代代,未曾改变。
然而,圣唐的“征服”,却打破了这个真理——时间过的久了,你不一定还是原来的那个你。
圣唐人的确很和善,甚至有时候显得很柔软,但是在内心深处,他们却拥有着一种对于文明的韧性和刚性。
不论他们站在你的身旁,还是骑在你的头上,随着时间的推移,外柔内刚、灿烂辉煌的中原文明,会逐渐同化其他民族的精神内核,让你不知不觉的融入他们,变成他们。
尽管容貌语言上还有差异,但最终也就只剩下容貌和语言的差异了。
这种令人惊叹的文明同化,再配合上强大的国力和彪悍的军队,对于各民族、各藩国而言,实质性的影响,恐怕比纯粹的武力征服,更高明、更可怕。
仔细想想,从一个小小的金河部族,发展成为一个疆域辽阔的庞然帝国,不仅几百上千年来始终屹立不倒,并且还越来越强、傲睨天下,这真不是侥幸就可以实现的呀。
正因为如此,突厥大可汗阿史那支斤深切忌惮着圣唐,并决意彻底征服它,绝非无的放矢。
人们可以从自己习惯的角度,去理解他发动战争的原因。征服,也确实意味着无尽的土地、财富和荣耀。但同时大家都不能否认,圣唐皇朝所代表的强大文明,始终是一个令外族感到恐惧的存在。
用武力征服圣唐,把东方文明的手脚完完全全的捆绑起来,或许是所有畏惧他的人最安心、也最希望看到的结果。
关键的问题是,圣唐真的能被武力征服吗?
坐在帐中的西疆国王们,其实并不怎么在意这个问题。突厥征服圣唐也好,圣唐击败突厥也罢,这是神仙在打架,作为小鬼的他们,根本决定不了什么。
当然,他们也都听过这样一句谚语: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选边站队,往往意味着极高的风险和巨大的代价。西疆赶走圣唐在这里的势力、恢复自由和西疆跟随突厥一起征讨圣唐皇朝,这完全是两个不同性质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