暝都。
安邑。
军机大营之中。
赵氏各个将领都将各自的战损汇报了一下,因为这次赵氏来的都是精锐,而且都是守城战,所以战损比相当喜人。
尤其是姬姓第一波有轻敌之心,一波狂风暴雨的攻城战之后,整个姬姓损失惨重,居然直接被打哑火了大半天。
这一晚上,赵氏军队振奋无比。
“真好!”
赵宁忍不住暗自点了点头,这次战役开局比她想象中的还要顺利。
之前的暝都安邑,因为牧野碑的存在,成为了为我教防御的重中之重。
但牧野碑被斩之后,这里就基本失去了它的价值,撤离了一大批为我教的高手。
不过光是撤离这一部分也没有什么用。
留守的那批人,还是足以形成警戒。
那时的暝都惑人心志的能力还没有下降,想要派人来暗杀难之又难,如果要是被他们阻拦,恐怕很容易失去先机。
但嬴无忌却从暝都里传来了消息,让他们尽管按照原定计划推进。
他不知道怎么,直接预判了暝都尽头出现的日期。
赵氏军队提前几天,全部进入了暝都,因为有姜乐清镜中投影,将暝都对心志的影响降低了不少,外加他们无比低调,所以顺利抵达了安邑。
抵达的时候,没有引起城内半分警戒。
城中的为我教教众已经被屠戮殆尽了。
连尸体都是温热的,明显是刚死不久。
然后,赵氏就无比顺利地入驻了安邑。
再后来,暝都对人心志的影响进一步降低,姬姓联盟也姗姗来迟,于是就有了这场攻城战。
本来以为艰难无比的战役。
却有了如此顺利的开局。
赵宁还从来没有这么舒心过。
有无忌真好。
正在这个时候,一个斥候从外面跑来。
“殿下,新地那边有消息了!”
“快说!”
赵宁眼睛一亮,这次赵氏两头作战,说不忧心那是不可能的。
当初嬴无忌力荐两头作战的时候,父女俩都犹豫了很久。
毕竟谁都不知道所谓“混凝土浇筑”的城墙究竟效果怎么样。
若不是最后赵暨花了大代价,让墨者公会搞出了一个护城法阵,他们未必真敢放心这么做。
可即便如此。
他们心中还是有些忐忑的。
斥候恭敬地呈上信件。
赵宁看了一眼,落款是罗偃,便飞快打开了信件。
暴雨中屹立不倒。
莽牛大妖施展神通,居然只是让这座要塞晃了晃,狄国丢下了一地的尸体仓皇逃窜。
“妙啊!”
这座城墙,当真称得上是铜墙铁壁!
赵宁神色大悦,仅仅一场战役,就让狄国损失了七万以上的骑兵,这座“泥湖的城墙”,属实是百年难得一遇的障眼法。
不但如此。
大黎居然还俘获了一头血脉不错的牛妖。
若是驯化成坐骑,必然会在战场上大放异彩。
光是那凝聚三十六道野牛光影的妖法,放在战场上就是一个强悍到极致的冲阵利器。
不过妖族向来桀骜不驯,周天子分封天下以来,被抓的妖族不知凡几,虽然也有富贵人家圈养,却大多都是从小养到大的那种。
后天驯化的基本没有。
更何况这种修为近乎超绝的?
驯化的事,以后再头疼。
现在赵宁明显更关注另外一件事情。
赵贲!
她一开始就对长平侯一脉不放心,所以在抵达阴山要塞之后,立刻对赵贲实行了限制措施。
却没想到,这些人还是开始乱搞事情了。
诚然。
赵贲的举动,的确给狄国带来了更大的战损。
但这次的守城战,黎国明明可以零伤亡,狄国已经元气大伤,伤得更多也没有太大的影响。
反倒是黎国。
自己每次上大朝会,都会反复提及一点,那就是如今的国策,就是用最低的损耗,发展最多的生产力。
此等可有可无的战功,大可不必!
这些蠢货为了抢攻,故意违抗军令,完全就是在挑拨赵宁的杀心。
抢功。
卖惨。
挑动赵氏怒火。
再借用这番怒火,强揭自己女儿身的秘密。
这一连串的动作,对王室极其凶险,必须把它扼杀在摇篮之中。
老实说。
姬峒的动作让赵宁十分忌惮。
因为据老道师父说,能看穿胎化易形的,只有胎化易形。
就以他那么广博的见识,都尚且找不到拆穿胎化易形的方法。
这个姬峒……
但说忌惮,也没有那么忌惮。
因为姬峒即便有方法,也必须自己配合才行,不然自己可能早就暴露了。
所以,长平侯的手段。
要小心应对。
这次罗偃的作为,属实有些太激进了。
也不知道这次自己留的后手够不够用。
但激进也有激进的好处。
这次随赵贲出征的,全都是长平侯一脉的嫡系,这一轮抛射,长平侯一脉已经彻底伤筋动骨了。
而且罗偃并不满足于伤筋动骨。
逃回来的五千人,他还要杀一部分。
新地,乃至整个赵氏。
都要热闹了!
父女俩多年苦心经营,在赵氏的权威越来越高,一些潜藏多年的反对声音,也随之浮出水面。
这一次,赵氏内部会迎来极其激烈的碰撞。
只要处理好,很有可能毕其功于一役,彻底解决赵氏内部的问题。
但究竟能不能赢。
赵宁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但她知道,只要打赢暝都安邑这一场仗,自己的胜算就能再大一分。
她把信件收到怀里,双手按在沙盘上,扫视了一眼在场的将领。
本来热闹的大厅顿时就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望向赵宁,等待着她开口讲话。
毕竟他们都是被赵宁从新地带过来的。
若是新地失守,他们得一起背上骂名。
现在新地的消息传了过来,他们怎么能不紧张?
在众人的注视下,赵宁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朗声道:“新地守下了!狄国丢下七万骑兵的尸体,仓皇而逃!”
听到这个消息。
军机大营里面沉寂了片刻,很快就爆发出了惊喜的呼声。
本来就高涨的士气,瞬间又提升了一个档次。
等到众人激动的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
赵宁才笑着说道:“此次我们兵分两路,打的就是我们大黎的国运之战,打赢这场战役,我们便能迎来多年的发展时机,在座的各位便都是大黎的功臣!
今日我们虽然暂时占据先机。
但切不可有半分松懈。
毕竟这安邑,这镐京旧都与现世并非一模一样,他们之前都是为我教的地盘。
所以自今日开始,守城将士只留三万,另派五万将士在安邑与镐京旧都中搜查,并且布置陷阱,以防外敌渗透。
剩余的两万,则在城墙附近留作策应,听我号令随时支援!”
“是!”
众人领命。
飞快离去。
赵宁则是看着地图,神色相当严肃。
这镐京旧都原本就是冢盘,现在即便把冢盘里的东西都放了出来,还原成了旧都的模样,它的基底都是冢盘本身,想要彻底留在安邑附近,就必须在安邑设置阵法锚定,锚定的位置就是旧都里的九鼎。
所以安邑对于镐京旧都,就如同放风筝的人一般。
安邑是人。
镐京旧都是风筝。
人能将风筝锁定在自身的一定范围以内,却没办法确定它的具体方位。
之前的镐京旧都,坐落在安邑十几里以外。
但现在的镐京旧都,跟安邑几乎是完全重叠,一座座建筑就悬在安邑上空,虽然赵氏精锐都已经通过铁索爬上,将各个建筑基本占领。
但以前的镐京旧都,是由乾黎两国共同的阵法限制。
现在,暝都却没有把这些阵法给复制过来。
如果这里面出现变故,恐怕会很难解决。
不过当然。
赵宁也没想过这次暝都安邑之争,从头到尾都如同第一天那么顺利。
她早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毕竟姬姓也不全是庸人。
双方兵力几乎对等,强攻的话,姬姓基本不可能成功。
要么一顺到底。
要么被姬姓找到机会渗透进来。
但再坏也坏不到哪去。
大不了就是巷战!
赵氏的军队,除了赵贲带领的三万长平侯嫡系,剩余最精锐的部分都在这里了。
虽然平均实力不如姬姓各家汇聚过来的精锐。
一方面有无比清晰的玻璃镜。
一方面又有姜乐清将暝都的影响降到最低。
在这里能发挥出来的实力,不仅不会占据劣势,甚至还要强出一截。
当然,就算强也不会强得太多。
恶战是在所难免的。
究竟谁胜谁败。
就看能不能洞察先机了。
“赵信!”
赵宁沉声道。
赵信连忙迎了上来:“殿下!”
赵宁深吸一口气:“你从搜查的五万人当中挑选五千,在城中布置强弩,重点瞄准天上的建筑。
令全体警戒,随时准备打巷战。
另外把天雷带上去。
堵住所有镐京旧都建筑的门。
只要有人出来,就炸他们!”
“是!”
赵信嘿嘿一笑,兴冲冲地离开了。
赵宁轻吐了一口气,伏在书桉上写了一封信,交给了刚才过来的斥候:“去!送到阴山要塞主将李蒙的手中!”
“是!”
斥候应了一声,便带着信件飞快离开了。
赵宁从怀中摸出了一颗圆滚滚的东西,这个便是刚才她口中的天雷,乃是嬴无忌送她的一桩大礼。
这种东西。
怎么说呢?
很强!
但又不够强。
密集爆炸,对普通的胎蜕境高手能造成不小的影响。
运气再极端一些,当场炸死也不是问题。
但随着灵胎品阶的提升,影响会急速下降。
也不知道这次能发挥什么样的效果。
“无忌啊!”
“你可真是一个宝藏!”
“只要你心里没有男女私情,你就是天底下最强的人。”
“哎……”
……
“阿嚏!”
嬴无忌打了一个喷嚏。
嬴十三瞥了他一眼:“你小子又在想女人?”
“这回真没有!”
嬴无忌叫苦不迭。
听到这话。
小机灵鬼芈星璃笑着问道:“这次没有,那上次就是有了?”
嬴无忌瞥了她一眼:“还不是因为你不靠谱?一天天神神叨叨的说自己能摸到规则,结果你把我的身子摸了一个遍,规则没摸出来,油倒被你揩了不少!”
“你!”
芈星璃气急:“能摸出一个大致的方向就不错了,我这也是刚刚自己揣摩出来的法门,能做到这样已经很好了吧?”
“随你怎么说咯!”
嬴无忌撇了撇嘴,直接无视掉了芈星璃的不满的眼神。
这也怪不得他。
主要过了几十天单身汉的日子。
忽然被一个女人摸来摸去,的确有些难顶。
毕竟杏梨只是性子流氓了点,脸蛋和身材还是很能打的。
只是有十三爷在旁看着,也不好做太多过分的事情。
现在。
应该怎么做?
芈星璃这小妞说摸出了一个大致的方向,但其实绕了这么多天,三人行走的直线距离根本不足五百里。
所以暝都的尽头究竟在哪里?
难道是在铁岭?
嬴无忌陷入了沉思。
这种忧郁的情绪一散发出来,似乎感染到了含光剑中的韩倦。
一道虚影蔓延了出来。
韩倦托着腮,也陷入了沉思。
良久。
忽然开口道:“嬴兄,你有没有想过,其实暝都尽头并不是一个确切的地方?”
嬴无忌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它有很多锚点?”
他想到了之前韩倦说的人偶理论。
暝都就是彷造现世做成的人偶,规则便是连接的人与人偶的丝线。
就好像血脉规则。
自大周代商之后,血脉规则便被姜太公修改,最终系于牧野碑之上。
所以暝都和现世的牧野碑,便是众多锚点之一!
嬴无忌又问道:“可是暝都尽头的说法由来已久,如果只是一个个的锚点,又为何被称作暝都尽头?”
听到这个问题。
韩倦也陷入了沉默。
的确如此。
据他从清虚老道哪里听到的消息,与近日的所见所闻,暝都尽头却是一处切实存在的地方。
只不过相隔的时间太久,上一批到过暝都的不知道还在世几个。
活着的那些,也未必有一定能寻到尽头的方法。
怎么找。
这是一个问题。
现在暝都尽头已经有了显现的趋势,等到完全显现,那几人就彻底失去先机了。
“我好像知道了!”
芈星璃忽然从地上坐了起来:“锚点当然不是暝都尽头,但暝都尽头既然有规则显化,必定是在连接两个锚点的丝线上,所有丝线都汇聚在了同一个地方,自然是在暝都与现世两方世界之间啊!”
她从自己的木扳指里面取出了一个木偶。
上面绑着不少丝线,她把其中几条丝线绑在了手指上,将木偶悬在半空中。
然后另一只手,将丝线握在了一起。
她晃了晃自己攥线的手,笑道:“这里很可能就是暝都尽头!”
嬴无忌若有所思:“难怪暝都尽头经常出现,但真正能寻到的人却少之又少。如果没有特殊方法,恐怕只有对规则极为敏感的人,才能找对地方。
你感应到了大致的方向,咱们也一直按照这个方向去找,却还是绕来绕去了好久。
说明……这个暝都尽头,根本不在暝都这方世界中。
而是在两方世界中间。
甚至很有可能是那位远古大老创造暝都的地方!”
他转过头:“十三爷,你怎么看?”
嬴十三神色严肃,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了三个字:“听不懂!”
嬴无忌:“……”
芈星璃:“……”
韩倦:“……”
三个人齐齐摊了摊手。
十三爷自己都说过,他年轻的时候就是一个只知道打架的街熘子,打架的时候强到爆炸,但理论知识实在差得离谱。
这天下,不少人认为他是兵人境第一人。
但十三爷一直认为这个称号是耻辱。
一开始嬴无忌还不太理解这种情绪,后来才想明白。
王者虽好。
但蝉联七年“小学生中的王者”,说出去终究还是有些不太好听。
十三爷是兵人境中极强的存在,但他的同辈甚至他的晚辈已经早早突破了悟神境,已经不跟他比了。
七老八十的人了,才刚刚开始领悟空间类的神通。
让他理解这些,属实有些为难他了。
芈星璃秀眉微蹙:“所以说,如何才能找到那个地方?”
嬴无忌眯了眯眼:“我倒是有一个方法,不知道可行不可行!”
“哦?您说说。”
韩倦依旧盘膝托着腮。
嬴无忌笑了笑:“你可还记得含光大阵?”
听到这个名字,众人眼睛顿时一亮。
并不是只有规则才能打通暝都和现实的壁垒。
但暝都是大神通者看着现世临摹出来的,如果真有嬴无忌口中那个创造暝都的地方,那这个地方很有可能就是唯一真正连通两方世界的存在。
靠镜子传送是表象。
靠规则连接是实质。
但含光剑与含光剑灵,是实实在在打通了两个世界的壁垒的,所以它打通的地方,会不会就是所谓的暝都尽头?
嬴无忌不确定。
也不知道为什么商王剑能够做到这一点。
不过感觉这个方法可以试一试。
芈星璃有些兴奋,看了看天色,又有些失望:“那等会到黄昏了,让十三爷出去一趟,他跑得快!”
“不必!”
嬴无忌笑着摆了摆手。
芈星璃问他为什么,怎么也问不出,惹得她好一阵不爽,感觉被他装了一个大的。
……
上午。
尚墨书局。
花朝今天没有去戏班,而是坐在书房,静静地核算着书局的花费。
她不懂政治,也不想懂政治。
但知道自己不能做一个无用之人。
以书局老板兼掌柜的方式,给朝廷当差,应该是她唯一能做,也是唯一愿意做的了。
毕竟这个书局,有自己一份。
如果自己没有自作主张,强闯嬴无忌的生活,也许现在每天都会过着这种生活吧?
良久。
账算完了。
放下算盘。
合上账本。
她微微舒了一口气,自从魏韩两地徙民令宣传结束,书局的重心就转移到了基础教育上,刊印了很多帮助识字的书册,会以近乎成本价,售卖给底层的平民百姓。
等到以后黎国财政富足了,甚至还可以由国家贴钱刊印,降低平民百姓的识字成本。
嬴无忌说过,愚民政策有利于统治,贫民以强国,但民不强,国家再发展终究会碰到上限。
这天下,没有任何政策能够完全打消平民和贵族之间的界限。
但却可以打通一条平民晋升的道路,哪怕这条路很窄,也同样能够能让他们看到走到与顶尖贵族一样高度的希望。
以前花朝不关注这些。
不过这几个月,她似乎从这一册册账本中,找到了她想要做的事情。
这一批书册,会运往新地,若是能授得十万人识字,学宫的潜在学生便能多出十万。
那为何不能在新地开一家分局呢?
正当她胡思乱想的时候。
小柳着急忙慌地跑了过来:“小姐不好了!”
“什么事儿?”
花朝赶紧问道。
小柳面色惊魂未定:“传言老爷在新地坑害了赵氏子弟两万五,赵氏子弟群情激奋,已经把书局团团围住了,说要找你讨一个说法!还说限你一刻钟内赶紧出去,不然就对你不客气了!”
“啊?”
花朝眼神闪过了短暂的惊惶,不过很快就镇定下来:“莫慌!去王宫求助……”
话音还未落。
就有一个澹漠的声音响起。
“不用!已经解决了!”
两人循声望去,发现一个女子虚影走了进来。
这个人花朝认识。
含光剑灵!
她说嬴无忌请她来保护人,她已经完成了任务,但有人承诺还没履行完就跑路了。
她不想拖。
所以只能让花朝弹曲子抵债,上次嬴无忌临走前,朝屋里塞的最后一封信中,就附带有曲子。
只是没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