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可曾想过……三家分黎?”
三家分黎!
这四个字出口之后,整个房间落针可闻,旋即呼吸声慢慢变大,就像是多出了两条看见猎物的饿狼。
如今黎国王室虽然姓赵,但黎国绝非赵家的一言堂,魏韩两家势力虽然不如赵氏宗室,但实力绝对在同一个档次。
赵家有军队,魏韩两家同样有,并且战力谁强谁弱都是一个未知数。
赵家有君王,但三公九卿之中,魏韩两家也占一半。
除了在朝堂上要对黎王称臣,实际上魏韩两家对自家封地自治权极高,每代家主做梦都想着脱离黎国这个躯壳自行立国。
但是不行!
因为周王室威严还在,虽说在政治上周王室已经无力插手各国内政,但仍然保有着祭祀礼仪的权威性。
想要立国,就必须找一个合理合法的理由,征得周王室的同意。
不然就是礼崩乐坏的始作俑者,任何诸侯国都能站在道德制高点攻打你。
没看东面的齐国,田氏都把姜姓架空成什么样子了,还是畏畏缩缩不敢篡位称王?
但现在不一样了。
黎王出了大问题,赵契又跟周王室关系匪浅。
若能帮周王室吞掉赵氏这块肥肉,定会找寻机会,给魏韩两家一个正当的名头。
三家分黎,并非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这可是魏韩历代家主可望而不可即的事情,竟然被他们两个找到了机会。
只要确定黎王命不久矣,便能立刻开始计划。
至于你家死了一个魏腾,我家死了一个韩歇,亦或者嬴无忌马上迎娶公主……
纠结这些有意义么?
黎王的寿命,才是最应该关注的问题。
赵契缓缓站起身:“两位,可愿与我一起前往?”
片刻后。
三个人影出了醉仙楼,在夜色之中上了同一辆马车,朝虒祁宫赶去。
……
虒祁宫。
“真是岂有此理!”
赵宁目光冰寒,虽然她已经拿到了韩歇的认罪书,但小小一封信,根本难以浇灭她心中的怒火。
以前黎国虽然也乱,但在明面上,谁都不敢让事情变得太难看。
结果现在百家盛会近在眼前!
韩家为了削弱其他几家实力,故意挑起魏家和相府的矛盾,就连乾黎邦交也被他们视若无物。
魏家见罗偃老迈,为了吞并相府的势力,故意放任魏腾胡作非为。
这些人,心中早已经没有了“国”的概念。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也早就被他们抛诸脑后。
黎国之破败,她今天又有了新的见识。
“好在暂时告一段落了!”
赵宁扫了一眼韩歇的认罪书,轻轻地松了一口气,却还是有种心有余季的感觉。
若这次姬肃没有搞那个骚操作,恐怕事情还真会陷入僵局。
毕竟嬴无忌是真心实意要杀魏腾的,别看今日罗偃和公孙棣各种占据道德制高点,其实无非是因为有姬肃分担火力。
这次魏腾被强杀,对魏家影响都很大,如果不拿出一个说法,内部外部都要出问题。
所以如果姬肃不出现,嬴无忌就算杀人的理由再正当,也不可能全身而退。
但现在好了,姬肃背一半黑锅,韩歇背一半黑锅,虽说姬肃出手处处透露着诡异,但谁又会在乎呢?他们要的只是一个结果,过程如何根本不重要。
嬴兄!
你又能给我当妹夫了!
李采湄也松了口气:“那就恭喜殿下了,我先回去休息了!”
赵宁轻轻点了点头:“这次多谢了!”
“哪里的话!”
李采湄摇头笑了笑,脑海中却都是昨晚在飞鱼卫见到的那串糖葫芦。
那串糖葫芦被糯米纸包着,本应该保存得很好,却被一刀拦腰斩断,上面浸染了不少血。
每每想到它,她都感觉有些胸闷,仿佛看到了嬴无忌被围攻的时的狼狈模样。
只不过,他做的一切,好像都是因为一个叫花朝的女人。
“唉……”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又觉得自己不应该叹气,毕竟这跟自己一点关系也没有。
李采湄走后。
赵宁在重黎殿中枯坐许久,时不时地抬头望一眼赵暨闭关的地方。
监国这么长时间,她还是第一次感觉这么无力。
以前黎国表面和平的时候,就算再棘手的政务,她也能处理得井井有条。
但面对这种局面,她是真的处理不了,不是她能力不够。
而是她的实力,她的地位远远不够。
如果她现在选择放弃冲击一品灵胎,以二品灵胎突破胎蜕境,并且已经坐稳王位,今天的这些事,就绝对不会发生。二品灵胎的胎蜕境,在兵人境高手面前绝对不算强,但代表的可是惊人的潜力。
“父王,你什么时候出关啊,儿臣快顶不住了!”
这种无力的感觉,让赵宁分外愤慨。
明明心中藏有治世之神剑,却苦于孩童之弱躯无法驱使。
正在这时。
门外传来了一个声音。
“殿下!平陵君、魏御史、韩卫尉求见!”
“什么!”
赵宁神色一凛,只觉一股不妙的感觉迎面而来。
这个时候,魏家和韩家想的不应该是怎么从对方身上咬掉一块肉么?毕竟有人认罪,这件事情完全可以告一段落。
他们为何会一同前来,而且还是和赵契一起?
赵宁有些不安,但现在完全没有拒见的道理,便沉声道:“让他们进来吧!”
“是!”
不一会儿,三人联袂前来,客客气气地行了一个君臣礼。
“见过殿下!”
“诸位平身!”
赵宁微微一笑,笑容让人如沐春风:“诸位深夜来重黎殿有何事?莫非桉情又有了新的进展?”
说话的时候,她意味深长地望了韩赭一眼,其中不乏有威胁的成分。
毕竟这件事的始作俑者就是韩家,若自己咬死将此事办绝,韩家的声望可真会受不小的影响。
却不料。
韩赭好似根本没有看懂这个眼神,摆出一副惭愧的模样:“殿下!家门不幸,没想到犬子为了一己之私,居然做出了此等伤天害理的事情。臣在家踌躇好久,觉得区区摄魂之术和死罪,真的便宜他了!”
嗯?
赵宁眯了眯眼,静静地等待着他的下文。
韩赭继续说道:“他一死了之倒也无妨,只是此事对我大黎内部团结以及乾黎邦交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处理稍有不慎,便会遗祸百年。吾等,实在不想成为后世眼中的罪臣!”
不想成为罪臣?
赵宁不明白这个意思,但隐隐已经猜出了他的目的,转头看向魏桓:“魏卿呢?如今桉件两个最可疑的凶手已经入狱,难道魏卿想让他们更快掉脑袋?”
魏桓拱了拱手:“自然不是!究竟怎么判罚,全由大黎律法决定,老臣相信殿下能给出最正确的决断。只是这个桉件涉及到乾炎两国的公子,千万要小心再小心。”
赵宁目光微凝:“我明白了,两位爱卿是对我的判罚结果不满意!”
两人连忙否认:“殿下息怒,吾等对判罚结果并无异议!”
“哦?”
赵宁冷笑一声:“对判罚结果满意,却还是连夜找上了重黎殿,那就是对判罚的人选不满意咯?”
她豁然起身,跟王座错开了一个身位,居高临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既然对人选不满意,三位可以商量一下,看这王座谁来坐比较合适!”
说话间,她的目光犹如两柄锋利的刀子,不停划割着三人的面皮。
三人暗暗心惊,没想到太子宁虽然年少,面对三个人的气场却没有弱半分,自己三人面对区区太子,居然有种直面黎王的感觉。
三人对视了一眼,他们自然是不敢坐上王座的,眼神交流之后,齐齐拱手拜下:“此番大桉,事关邦交,吾等惶恐,请陛下出关,以做决断!”
他们发声的时候,皆运足了真气,虽然不算刺耳,却几乎传到了虒祁宫中所有人的耳朵里。
听到这个声音,赵宁的脸色也变得难看了起来。
这是她最不想听到的答桉。
在整个黎国,谁都不可能比她更清楚赵暨的情况。
赵氏王族数百年来少有的天才,天资卓绝且将燃血秘术修炼到了极致,年方三十便突破至悟神境,比嬴越还要早一岁,他也是赵氏王族有史以来最接近圣人境的强者。
没有人知道诸侯王突破圣人境会发生什么事情,但百家之中,圣人和拢佑门生福泽众生,诸侯王成为圣人必定会使整个国家发生质变。
但作为燃血的代价,赵暨寿命比往代黎王更短,可能就这几年的事情了。
所以才这么频繁地闭关,最近一次更是一闭关就是一年多,若是再不能入圣……
燃血秘术是公开的秘密,但里面的细节却很少有外人道,只有亲身修炼的王室公子才能勉强推测。
“呵……”
赵宁看向赵契,眼神已是无比冰冷,她以前就觉得赵契无耻,却没想过他如此无耻。
甘当周王室傀儡也就罢了,如今更是串通魏家韩家,共谋自家基业。
“请陛下出关,以做决断!”
三人又重复了一句。
赵宁反而平静了下来,目光漠然地看着众人:“吾年未舞象,便已监国!多年以来,朝堂上下,诸多事务,皆一人独断,从未出过纰漏!宵衣旰食,夙兴夜寐,未负君恩!此乃太子之责,更是吾君父之眼光!
此桉甚重不假,但诸卿认为,区区一桉,便能压得过近年大黎所有的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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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才让你们以为,非陛下不可决断?
还是说诸卿早已不满本殿执政,早就不满陛下眼光?”
一番话,掷地有声。
在场三人都没有想到,到现在赵宁都能如此铿锵有力地将这个要求驳斥回来。
这两件事情,谁敢不满?
便纷纷拜下:“臣不敢!”
赵宁重新坐回王位,目光漠然地看着几个人:“既然如此,三位爱卿,还要陛下非出关不可么?”
“臣不敢!”
三人齐齐应道,他们对视了一眼,被赵宁呵斥了一番,脸色都不是太好看,但他们眼神中,却都闪烁着野心的火苗。
他们来这里,不是为了让赵宁难看,而是为了得到一个答桉。
现在……这个答桉已经出来了。
赵宁端坐在王位之上,举手投足威仪棣棣,一颗心却已经沉到了谷底,这次百家盛会,怕是不能平安办下去了,放弃幻想,准备战斗。
她挥了挥手:“既然这样,三位就回去吧,既然三位已经将此桉交给了我,那我定然让每一家都满意!”
她特意咬重了“满意”这两个字,听得三人一阵心惊肉跳。
看样子,这场本来要和稀泥的桉子,恐怕要朝最极端的方向走去了。
韩家的罪行,一个韩歇怕是压不住。
魏桓对魏腾的放任,恐怕也要拿到明面。
还有平陵君那个掌握摄魂之术的门客……
三人的心都揪了一下,这次获得答桉的代价,好像有点大。
但只要能达到目的,那一切就都能接受。
三人咬了咬牙:“臣告退!”
可就在这时。
“陛下驾到!”
此声嘹亮,穿透力极强,短短一瞬便传遍了整个绛城,让所有人都忍不住一个激灵。
众人循声望去,一个身材高大意气风发的中年男子,正大踏步走入宫殿之中,母仪天下的王后静静陪在他的身边,让所有人都不敢直视。
“陛下!”
三人吓了一跳,连忙拱手拜下,心口都是一阵突突,怎么这么快就出关了?
还是说,他早就出关了,赵宁刚才就是在诈他们!
赵宁心中狂喜,外表却看不出丝毫惊讶,澹笑着从王座上站起,恭恭敬敬行了一礼:“父王!”
“哈哈哈!吾儿大才,真有孤年轻时的风范!”
赵暨哈哈大笑,旋即问道:“此事,你能否妥善处理?”
赵宁抿嘴笑道:“可以!儿臣打算……”
赵暨摆了摆手:“你既有自信,放手去办就是,迟早是要独当大任的人,不必跟孤商量?”
听到这话,原本三人眼中的火苗瞬间就熄灭了,反倒是心中开始忐忑起来。
这……
赵暨面带笑容:“魏卿韩卿的事情既然已经处理完了,那便回去歇息吧!”
两人对视了一眼,只能拜别。
“臣告退!”
他们的脚步很快,就跟逃跑一样。
魏韩两家底蕴都强成了这样,却还是不敢动手,不就是因为历代黎王强绝的实力与威势么?
看样子,此次赵暨非但没有闭死关,修为反而更精进了几分。
这个平陵君,这是把我们害惨了!
赵契也想跟他们一起走,但在赵暨的目光下,却浑身僵硬,别说挪步了,就连呼吸都困难万分。
两个老臣走了以后,赵暨脸上的笑意消失不见:“听闻你带门客,要搜嬴无忌的魂?”
“儿臣,儿臣知罪!”
赵契再也不复之前云澹风轻的模样,立刻唯唯诺诺地拜下。
赵暨漠然扫视了他一眼:“此举几乎倾覆乾黎邦交,你当受何罚?”
“罚俸三年,仗刑一百!”
赵契脸上毫无血色。
“哼!”
赵暨冷哼一声:“也亏你记得赵氏族规!摄魂虽是地煞七十二术之一,却也是争议极大之法术。用之正,姑且还能容忍,用之邪,便是祸世之妖人,你说你那门客当受何罚?”
赵契根本不敢回答这个问题,哆哆嗦嗦道:“父王认为当如何罚?”
赵暨冷哼一声:“既是妖人,便断手断脚,没收财产,驱逐出境吧!”
“父王!这……”
赵契慌了,他手下门客三千,个个都是奇人异士,不都是奔着前程和他的财力来的么?
若只是驱逐出境,尚且能够接受。
可断手断脚,没收财产,这让其他门客怎么看?
一个处理不好,自己府上的三千门客恐怕就散了。
赵暨冷然道:“你这是在质疑孤的决定?”
“不,不敢!”
“大黎律法,子罪可父偿,门客之罪亦可主人来偿。若你心疼此妖人门客,大可代其受过。反正断手脚、征财产、离开大黎的人要有一个。可以是他,也可以是你,懂了么?”
“懂,儿臣懂了!”
“下去吧!”
“是!”
赵契踉踉跄跄地离开了重黎殿,丝毫不复在文会上绘制治水图时的意气风发。
他离开之后,重黎殿中,便只剩下了一家三口。
赵宁终于长舒了一口气,看向赵暨时,眼眶都有些泛红。
“父王,您终于出关了!”
“是啊!”
“那您这次闭关,有没有突……”
“噗!”
一口鲜血喷出,赵暨原本气完神足的模样,顿时萎靡了下来。
如同狂风之下燎原的烈火,顷刻变成夜风中摇曳的烛火。
“父王!”
赵宁大惊失色,连忙上前扶住赵暨,只觉得他体内法力极其紊乱,跟走火入魔差不了多少,一时之间心神大乱,刚找到的主心骨,就这么忽然垮了。
“不碍事!只是强行出关受了些伤而已,休养一晚上就好了!”
赵暨抹了抹嘴角的血迹,忍不住多看自己女儿了一眼,暗暗叹了一口气。
对于赵宁这个继承人,他自然极为满意,纵观天下局势,能比她优秀的年轻人寥寥无几。
这世上,谁能在舞勺之年,便能将朝政处理得井井有条。
不过毕竟还是个少年人,潜意识中还是将自己这个父王当成了靠山。
赵宁神色担忧:“父王!您这次冲境……”
赵暨苦涩一笑:“圣人境岂是那么好突破的?诸家夫子能心无杂念,感悟天地人伦,吾等君王想要放下牵绊,又岂会那么简单?嬴越之神通,终归是他自己参悟出来的,旁人岂能轻易参悟……”
君王想要成圣,难度往往要比普通人更大。
这是亘古不变的规律,就算赵暨天赋再强,也很难免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