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铃响了好久才听到,韩熙按下开关,房门解锁。
来者是在交际场合见过数面的蓝永琛,带着霜雪而来的老人双眼失了光泽,深深凹陷下去,掬起两池悲哀。
“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澄清?”
韩熙许久未与人言,嗓子荒废多时,半晌才说“报道,是真。”
蓝永琛目色难测,言语之中含着试探与讥讽“是真是假,我最清楚。”
“到死,我都会,瞒下去。”韩熙喑哑,喉咙扯出了血。
“为守她的名声,害自己被人唾弃,你总会后悔。”
“不悔。”他轻道,“可否,答应我件事?”
“我来就是跟你谈交易的。”蓝永琛扬首而立,笑意阴鸷,似乎手里攥着致命的筹码。
“替我多去墓前陪她,她不愿,独自一人。”这就是韩熙的答案。
他不知蓝永琛什么时候走的,临别前似乎在他肩头轻轻拂了一下,掌心的温度与恰如其分的醇厚,是他从未领略过的,父亲的力度。
画室里锁着他为清如重做的首饰盒,他将蓝茵的手链、合影、未及送出的十四行诗放入其中,他想,这便是将她安葬了,而自己死后,骨灰也该放进去的。
逝去的蓝茵反倒变得乖巧懂事,她没有出现在他的梦里甚至拒绝被他想念,自陨落的那一刻起她就已化进他的骨血,在他眼中荫出一丛丛的致幻蘑菇,给瞳孔披了铠甲。
一个人的时候,已经控制不住自尽的念头,于是他返回了学校。有位荷兰来的华人律师在办讲座,宣传板上是用字母拼出的中文名字吴岳。
讲台上的人在说什么,韩熙一句也听不到,待到掌声雷动,几个学生突兀献花,吴岳脸色苍白,推开花束,揪住衣领急遽呼吸。
韩熙冲上前去,料想是花粉过敏引发哮喘,从吴岳衣兜里翻出喷剂救下了他。
吴岳是听闻蓝茵之事,专程来的,那日,他们谈了很久,韩家道出种种遭遇也透露了自己多么渴望粉身碎骨。
这位从没输过官司的律师却分条缕析得出结论韩静泊多年前就已掌握了他的真实血缘,而那些信息定会是他一生禁锢。
为报急救之恩,吴岳许诺,帮他寻亲。
他险些忘了,身体发肤并非来自颜家,施舍了性命又弃他于不顾的,另有其人。
亲生父母,重如泰山,虽无恩义,断难舍离。
吴岳还予他一线生机,让韩静泊付出代价,必须借力苏乾宇。
他的选择,唯有苟活。
抗抑郁的氟西汀是蓝茵指定的,他加了剂量却还是时刻想要屠杀自己,他像普通留学生一样住进了学校宿舍,也和普通留学生一样野营、写生、烧烤、钓路亚、打篮球,他依旧会笑,笑颜是他的假面。
他开始自修建筑学,不仅为圆百工之梦,更重要的原因在苏乾宇。
韩静泊年轻时,与同窗苏乾宇和彭巍在北京创立金韩建设,韩静泊出资最多,公司实质上属于他一个人。后来有个项目出事,韩静泊撤股而去,推说病重的父亲执意让他停掉这份产业。
苏乾宇和彭巍打拼十余年,公司扭亏为盈,变身如今的业界首屈一指的宇辉集团,投资建设运营服务各个板块皆是行业龙头。
苏乾宇鄙夷韩静泊的为人,彭巍在两个好友之间左右调停,确诊儿子患有孤独症之后,彭巍放下事业定居上海,与韩家交往甚密。
他与彭巍投缘,常从他口中听到苏乾宇的名字,可从未想过会有一日与那威仪如天神超凡似圣贤的人物并肩而立。
毕业之期,归国的飞机异常颠簸,韩熙回到上海的家中失眠了数日,恍惚到分不清昼夜,他想下楼喝杯酒。
出了房间,有个柔和的不食人间烟火的声音说“小旭,再跟老师聊聊蓝茵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