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三年一次的考核,基本都是糊涂账,就算推举的官员出了错,查来查去就成了扯皮,最后也就成了都不担责。
落马者虽然倒霉受罚,但推荐者好处已经收过,反正又不追责,于是再接再厉继续推荐坑货。
痛心疾首的高拱,终于在隆庆四年的奏折里咬牙切齿说出了对策:如所举之人,所试不职,举主连坐!(史实)
这也就是说,以后只要官员犯错,推荐他的人不管本人身居何位,一律都要担责。至于担责多少,就看犯错官员错误大小以及影响波及的程度。你说没法查?我有一百八十卷“册薄”在手,官员的升迁履历,一查一个准!你推荐错了,该办立刻办,该抓立刻抓。
这狠话说过没多久,高拱就以实际行动证明,这事上不封顶:南京右佥都御史吴时来成了倒霉蛋。此人是年举荐五十多人,却冒出好几位坑货。结果高拱立刻重拳出击,把吴时来降职调离。
有了这样的重要人物现身说法,滥举歪风顿时刹住。原历史上,后来万历年间的名臣,好些都是在隆庆四年至六年崭露头角,那不是没有原因的,原因就来自于这种零容忍的制度。
不过,比起“滥举”来,当时犯罪成本更低的还是。
虽说明初时,太祖曾以严刑峻法惩治,但到了嘉靖年间时,这事早已成了过去时。相反“贪酷者,例止为民”居然成了律条。
也就是说,一般官员犯下贪污的错误,只要关系够硬,最惨最糟也不过是削职为民,就连家产也不会动。
就是这么神奇!可这样一来,哪怕官员落马回家,至少也能优哉游哉做个富家翁。如此“宽厚”的政策,官员们那还不敞开了捞?
而这一条,也是高拱一直深恶痛绝的,就任内阁首辅以前,就在各种场合开骂。待到就任内阁首辅,却是不骂了,只是不动声色地改了一个规矩:贪黩者仍提问追赃。
这个条令一出,立刻满朝哗然。哪怕是高拱这样的猛人,一度也被言官们骂出了花。可顶着重重压力的高拱,就从眼前一个个案子做起,每一桩都是这个硬规矩。
账目对不上?钱不知用到哪里去?送到上面去了?送到哪里追到哪,追不出就从你家里刨。不管你是州县小官,还是封疆大吏,甚至世袭公侯,只要犯了法,都是这么办!
仅看高拱上任后的头一年,就有四川巡按御史王廷瞻,保定巡抚朱大器等高官先后撞上了高拱的“枪口”,每一个都是连罢官带赔钱,一样都不少。
花天酒地、生意蚀本,最后赔不出来了?没关系,高拱说了,一年年赔下去就是,老子赔不完儿子赔,儿子赔不完孙子赔,反正直到连本带利赔完为止。
你想贪污落马后还做富家翁?做你娘的春秋大梦!
正是由于高拱如此生猛,如此“霸道”,如此“不循旧制”,偏偏他自己作风过硬,当官几十年家里没增一亩地,满朝官员望着他也只能干着急。
威望,就是这样产生的。
如果说很多人怕高务实是因为他的背景太大、圣眷太隆,那么更多的人怕高拱则是因为高拱的手段太硬、做事太绝。
而如今申时行被袁宗道一番话提醒,发现高务实现在极有可能要改变风格,成为第二个高拱,他一惊之后又是一喜。
惊的是高务实既然要学高拱,而其又身为户部尚书,接下去对南方商人的压制肯定是极为强力的;喜的是高拱昔日毕竟只对付官员,打击面相对来说还有个限度,而高务实这一下如果把整个南方商人都打压了,那么反对他的力量也就更大了。
作为金主而言,我之前投资的官员被搞下去,当然是一笔损失,但这还可以承受,因为接下去我另选目标再投资就是,损失的钱财反正是“羊毛出在羊身上”,转移嫁接一下就行了。
可如果高务实的打击面直接涉及到了金主本身,甚至是反过来薅起了他们的羊毛,这还怎么忍?哪怕花重金造声势,也一定要把这事给压下去,一定要恢复旧制不可!
申时行忽然心中窃喜,说不定在高务实新政的强压之下,整个南榜官员都会变成心学派,与打算薅他们羊毛的高党、实学派相抗争。
一旦事情闹大,搞得天下纷乱不堪,最终必然影响到皇上心目中的“伟业”。如此一来,高务实的圣眷还能维持下去么?
申时行甚至想到,原本高拱在位时便“得罪”了那么多人,那些人就算自己被整倒了,但他的老师、同年、门生、姻亲等又不一定全都会倒,这些人难道就没有积累对高拱的怨念?这些怨念难道不会转移到高务实这个“衣钵传人”头上去?
以前高务实圣眷太隆,这些人未必敢于表露什么,但正所谓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一旦他的圣眷被动摇了,还怕这些人不一拥而上,欲报昔日之旧仇吗?
申时行料定,高务实一定会在近期亮出他新官上任的三把火,这火还一定很旺。而以皇上对他的圣眷来看,自己多半无法在争论中取得皇上的支持,最终这火还是会烧下来。
不过没关系,现在申元辅想明白了。那火烧下来就烧下来,自己不必太过纠结,只要始终表示反对就行。
只要他作为首辅在朝中一直明确表示反对,那么被高务实这把火烧疼的官员和其背后的大商人们,就会不断地汇聚到他的大纛之下,成为他申元辅的坚强后盾,与实学派、与高务实不死不休!
眼下的局面便是袁宗道劝申时行等着高务实自己失误,露出破绽,而申时行不太同意,他认为等高务实出招可以,但自己不能无所作为,而是应该亮出旗帜,使自己成为整个南方商人乃至于南榜官员心目中唯一的救世主!
申时行微微眯起双眼,小声地喃喃自语:“信乃使万人先行,出,背水陈。赵军望见而大笑。”
袁宗道听得不甚真切,问道:“元辅言何?”
申时行看了他一眼,忽然展颜一笑,道:“本阁部说,伯修实乃宰相才也,好做,好做。”
袁宗道心中一热,难得地谦虚起来,拱手一礼:“元辅错爱,学生愧不敢当。”
申时行微微一笑,并不言语,心中却暗忖:错爱?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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