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战争虎兕(五)(1 / 1)

里泰迪兰身子一摇,用肩膀震开了埃修的手。他皱着眉掸了掸被埃修碰到的地方“走路注意点。”这一刻里泰迪兰震惊于自己柔和的语气,随后又哑然失笑。奎格芬的信已经送达,这意味着当布罗谢特接过信封的那一刻,自己被人当成车夫使役欺压的日子便宣告终结。久违的自由如同射穿厚重乌云的曙光,照得他心中一片敞亮。就连险些将他撞倒的埃修,他也生不起计较的心思——或者说,他压根就没有去计较的功夫。

里泰迪兰匆匆离去。埃修注视着对方的背影,右手垂在身侧,轻轻地握拳,而后很快地张开,如是反复数次。他在回味着被震开时那一瞬间的手感,对方由全身至部位的发力技巧与自己有些相似——更准确地说,是与自己开弓时的发力技巧几乎一模一样。可他的弓术由老酒鬼所教,再进一步追根溯源的话……

“bonvoyage!”埃修突然朝里泰迪兰的背影喊了一声。

里泰迪兰跨出去的一只脚定格在半空,他有些惊讶地转过身,友好的笑容在唇角闪现,他遥遥朝埃修点头“rci”

“刚才那是……诺多的送别辞令?”露西安娜用手指捅了捅埃修,“王立学院果然名不虚传,随便碰到一个人,都会说如此标准的诺多语。”

“他不是会说诺多语,他就是一名诺多精灵。”苍老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听得懂诺多语的人,整个潘德都很难数出一双手,没想到我的门口就站着两位。来造访我这件小庐,有什么事吗?”

埃修与露西安娜同时回过头一个须发霜白的老人站在两人面前,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们。老人不知道蓄了多久的须,数百条细长的银丝仿佛一挂瀑布在他胸前垂落。他的五官柔和,面目慈祥,可时间与阅历又为他平添了一份威严的气质。他既是一名可以亲近的老人,同时也是一位需要敬重的长者。

布罗谢特,他出身庶民,因而不具姓氏。然而他在北境的地位却隐隐然与瑞文斯顿的公爵们平起平坐,因为他的头衔是王立学院的院长,手臂上的学术之环串满了象征在某一领域颇有成果的白色石珠。而他在潘德的冒险者中也相当有名。王立学院的前任院长们大多是醉心学术,不问世事的老学究,布罗谢特却反其道而行之,将世俗作为自己主要的研究对象。他编纂了《潘德志》,共分《为商》、《布武》、《治军》、《从政》四册,为那些在潘德闯荡的冒险者提供了难得而宝贵的指引。严格说来,曾经依靠《潘德志》辨识名人政要的埃修也可以算是他的学生。

“您好,布罗谢特院长。”露西安娜难得的拘谨起来,她微微屈下膝盖,行了一个不太熟练的帝国宫廷礼,“我是来入学的。”

“南部口音?你是帝国那边派来交流的贵族子弟?”布罗谢特眼中闪过一丝意外,“居然会是一个小姑娘,你父亲也真舍得你——等一下,”他的脸色突然一沉,手沿着自己的长须一路滑下,在末尾反复捻动,“帝国的贵族小姐……懂诺多语……你是露西安娜?”

“对呀!”露西安娜大大方方地承认了,她并不意外布罗谢特能认出自己,她年纪虽小,可早已经因为能够独立翻译诺多文献而名震学术界。对于潘德学术界的学者来说,他们可能不会关心各国的权力更迭——精研政治或历史领域的除外——甚至也懒得在意是谁当上了王立学院的院长,但露西安娜·杜克斯的大名却如同一颗炽亮而年轻的新星,在他们的头顶闪耀至今。他们手臂的学术之环上可能没有串着语言学的石珠,甚至当中的大部分人对语言学都是一窍不通,但他们却共同期待着这颗还在上升期的新星到达自己光芒的巅峰,就像他们期待每一位崭露头角的年轻学者一样。

“贾斯特斯居然会舍得把自己的女儿千里迢迢地送过来……”布罗谢特发出一声无可奈何的苦笑,“厄尔多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居然会在这个节骨眼让你来波因布鲁。”他很随意地批评了格雷戈里四世一句,却突然一个激灵,意识到自己逻辑中存在某个难以解释的疑点露西安娜是目前帝国律法执政官之女,身份显贵至极,格雷戈里四世怎么会冒着触怒贾斯特斯的风险,将她送来随时都有可能成为与迷雾山部落冲突前线的波因布鲁?

而且,她是怎么穿过瓦尔雪原的?布罗谢特扫了一眼她身旁的埃修,端正而略显纤细的两条眉毛,并不是瑟尔达。

一个危险的可能性如同轰雷般在他的脑海里炸开,布罗谢特目瞪口呆地注视着露西安娜,还在捻动长须的手指不自觉地加力,几根细细长长的银丝沿着他的手背飘然垂落。他张了张嘴,声音有气无力“你最好别告诉我,你是瞒着厄尔多偷偷跑出来的。”

“这个……”露西安娜吐了吐舌头,知道自己已经没法再隐瞒了,“其实我是瞒着我父亲从伊索斯偷跑出来的。”

“我的天……”布罗谢特捂住自己的额头,“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他放下手的时候,神情已然严厉而冷漠“幸会,杜克斯小姐。请原谅我无法为您办理入学手续,您需要征得陛下的同意。在此之前,请在公爵府邸好好休息。”

露西安娜狡黠地笑了笑,她完全理解布罗谢特的苦衷,但是她没打算放弃,因为她很笃定,布罗谢特无法拒绝她的请求。“请先看看我的学费再说。”她从怀里抽出三张因为陈旧而泛黄的羊皮纸,递到布罗谢特面前。

“就算这上面列着的是贾斯特斯全部财产的清单,我也不——”布罗谢特的视线有些不耐烦地落在羊皮纸上,然后就再也没法挪开。他直勾勾地盯着它们,眼中渐渐窜起狂热的火焰,像是武者邂逅称手的武器,浪子邂逅心仪的女人,将先前的严厉冷漠焚烧殆尽,只剩下纯粹的渴望。他郑重地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抚摸着羊皮纸发皱的边角,良久,他抬起头,用颤抖的声音说

“这是,马迪甘《预言长诗》的手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