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安满头黑线,但还是表现出一副急不可耐的表情,走到自己的桌案。
刚一坐下,脸色瞬间垮塌,一脸无语地看着那个站在椅子上,准备当众朗读品评文章的同窗。
同窗名为杨宣,为人和善,在一楼颇有些人脉。
安南捅了捅李长安的手臂,“怎么样?什么感觉?”
“呵呵……”李长安露出一副你懂的表情,“文宗的点评文章,自然要悉心倾听了。”
“某些人口不对心,明明心里高兴的要死,却好像自己吃亏了的样子。”安南瞥了一眼李长安,
“还有,大家在意的是文宗吗?”
李长安耸耸肩,“你高兴就好。”
安南眸光流转,突然露出一抹笑意,好似冰山融化,从寒冬转入暖春,“哟,李兄这是在调戏我?”
李长安忍不住翻了白眼,“安兄,你要是个女子,我肯定早就调戏了,关键您是个男人啊。”
话虽如此,李长安还是挪开了目光。
安南扭过头,盯着李长安的侧脸,直到李长安受不住这样的逼视,方才笑吟吟作罢。
杨宣轻咳两声后,展开品评文章,开口道,
“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值万钱。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
他的声音抑扬顿挫,好似自己已经陷进去了一般。
“诗的前四句,讲的是一场酒宴,美酒佳肴、美味珍馐,若是寻常时日,诗人与好友早该大快朵颐,豪放饮酒了。”
“然而,这一次他却放下杯筷,无心进餐。他离开座席,拔下宝剑,举目四顾,心绪茫然。”
“停、投、拔、顾四个连续的动作,形象地显示了内心的苦闷抑郁,感情的激荡变化。”
“敢问诗人为何如此苦闷?”
杨宣的语调变得低沉起来,环顾四周,“这位文宗说了,因为白鹿书院近日来的风波阴霾。”
“从龙门大比开始,一直到七月,白鹿书院始终处于弱势,所以诗人苦闷压抑。”
“这一点,诸位想必都已感同身受。”
众人皆是点头。
苦闷压抑,这不正是大家最近这段时日的写照吗?
杨宣继续往下读,
“‘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紧承‘心茫然’,正面写‘行路难’。”
“诗人用‘冰塞川’、‘雪满山’象征道路上的艰难险阻。”
“白鹿书院曾经辉煌无比,而今却沦落至此,被三大书院和国子监压制,这不正像是遇到了冰塞黄河、雪满太行?”
“但,太白从始至终都不是那种软弱的性格,从‘拔剑四顾’开始,就表示着不甘消沉,而要继续追求。”
“‘闲来垂钓碧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诗人在心境茫然之中,忽然想到同样在人生前半途并不顺利,而最后终于大有作为的两位圣人。”
“一位是姜尚姜圣,九十岁在磻溪钓鱼,得遇文王;一位是伊尹伊圣,在受商汤聘前,曾梦见自己乘舟绕日月而过。”
“想到了这两位圣人的经历,又给诗人增加了无穷信心。”
杨宣读到这里,几乎饱含热泪,心中极度压抑的心情,要在这一刻宣泄出来,
“‘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太白的思绪回到眼前的现实中来,又再一次感到人生道路的艰难。”
“筵席上瞻望前程,只觉前路崎岖,歧途甚多,不知道要走的路,究竟在哪里。这又何尝只是太白?更代表了整个白鹿书院。”
“这是感情在尖锐复杂的矛盾中再一次回旋。但倔强而又自信的太白,决不愿在宴席上表现自己的气馁。”
“他那种积极用世的强大气魄,终于使他再次摆脱了歧路彷徨的苦闷,喊出了充满信心与展望的,足以名垂千古的名句。”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他相信尽管前路障碍重重,但仍能乘长风破万里浪,挂上云帆,横渡沧海,到达理想的彼岸……”
整个一楼爆发出热烈的掌声,所有学子都在高声叫好,一个个拍的手掌通红,也不愿停下。
好一句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一扫所有阴霾阴云!
杨宣顿了顿,
“这首诗一共十四句,八十二个字,在七言歌行中只能算是短篇,但它涤荡纵横,大有长篇的气势格局。”
“其重要的原因之一,就在于它百步九折地揭示了诗人感情的激荡起伏、复杂变化。”
“诗的开头,‘金樽美酒’,‘玉盘珍羞’,让人感觉似乎是一个欢乐的宴会,但紧接着‘停杯投箸’、‘拔剑四顾’两个细节,就显示了感情波涛的强烈冲击。”
“中间四句,刚刚慨叹‘冰塞川’、‘雪满山’,又恍然神游千载之上,仿佛看到了姜圣、伊圣由微贱而忽然得到君主重用。”
“诗人的心理,急遽变化交替。接着一句节奏短促、跳跃,完全是急切不安状态下的内心独白,传达出进退失据,而又要继续探索追求的复杂心理。”
“结尾二句,经过前面的反复回旋以后,境界顿开,唱出了高昂乐观的气魄,坚信自己的理想抱负总有实现的一天。”
“相信白鹿书院也会和太白一样,直挂云帆长风破浪!”
最后一句读完,李长安能够明显感受到整个一楼的气势为之一凝。
好似之前还处于游离状态,但现在却找到了目标和主心骨。
安南靠过来,手臂搭在李长安的肩膀上,“李兄,写得好。”
一缕幽香不由分说钻进了李长安的鼻间,让李长安浑身僵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