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天子启这看似随意的一问,刘胜思虑再三,终也没有急于给出答桉。
因为刘胜心里非常明白:天子启真正想问的,其实并不是那句简简单单的‘阿娇最近如何’。
——去年秋天,拗不过愈发急躁的姑母:馆陶公主刘嫖,又深感此事短期内并无转圜余地,刘胜最终还是按照天子启的建议,正式请求东宫窦太后,将表妹阿娇册封为太子妃。
没错;
如今尚年仅七岁的阿娇翁主,已经成为了刘胜的太子妃。
对于这个结果,各方可谓是皆大欢喜。
——窦太后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对刘胜自此便再无保留,已然做出了一副‘我一定亲自扶孙儿坐上皇位’的姿态;
借这门婚事,和下一代汉天子沾上了亲戚,馆陶公主刘嫖自也心满意足,为了不给如今尚还是太子的刘胜添乱,就连少府内帑都不经常去了。
对于刘胜如此理智的促成此事,天子启显然也老怀大慰。
毕竟当年,因为梁王刘揖而储位生疑时,天子启也同样是靠着这一手稳住储位;
如今,见儿子刘胜也做出同样的选择,天子启自然深感欣慰。
只是今日,当天子启似有所指的问出这句‘阿娇最近怎么样’时,刘胜纵是再迟钝也总能反应过来:对于这件事,天子启,恐怕还有其他疑虑······
“自搬进太子宫,阿娇平日里总是闷闷不乐,就连餐食都减了不少。”
“儿臣不知如何是好,便只能登门求助于馆陶姑母。”
“自今岁开春,馆陶姑母每隔三五日一登门,陪阿娇说说话;”
“三不五时,儿臣也会带着阿娇登门,去拜访堂邑侯和馆陶姑母。”
“现如今,阿娇倒似是习惯了太子宫的起居,也并没有什么不妥。”
“就是馆陶姑母送到阿娇身边,陪嫁进太子宫的那几个滕妾······”
一时弄不明白天子启的意图,刘胜自也只得顺着话头,试探着为天子启的问题做出应答;
也果然不出刘胜所料:在自己做出应答之后,天子启很快就将话头,引入了早就该开启的正轨。
“滕妾······”
“嘿······”
“阿姐哪儿都好,就是这·······”
“嗨,罢了罢了······”
···
“最近这几年,自己当心着些。”
“随阿娇陪嫁进太子宫的那几个滕妾,朕都派人查过。”
“虽然没什么问题,但毕竟是从堂邑侯府送出的女人。”
“能不碰,就尽量别碰。”
“——至于阿娇,年纪也还太小,踏踏实实在太子宫住着便是。”
“至于将来的事······”
说到最后,天子启只意有所指的撇了刘胜一眼,虽然话没说太明白,但目光中暗含的深意,也足以令刘胜福灵心至。
甚至即便是如此,天子启也仍不忘最后再提一句:“待朕百年,若薄夫人尚还健在,便要去邯郸,给老七做赵王太后。”
“空出来的北宫······”
“嗯······”
“给阿娇留着,当也没什么不妥······”
令人嵴背发凉的一声低语道出口,天子启便顺势低下头去,小口抿起了手中的参汤。
刘胜默然。
一切,似乎都在不言中······
“马。”
“和东胡部、长安侯接洽的事。”
短暂的思虑,被天子启低沉的提醒所打断,也让刘胜短暂飞散的心绪回到眼前。
稍回忆一下过往一年,自己在这件事上投注的心血,以及整件事的发展历程,刘胜终还是苦笑着摇摇头,对天子启无奈一摊手。
“长安侯的价码,实在是开的太高了些。”
“儿臣几度想要点头,但最终,也还是下不定决心。”
“——哦?”
“——卢他之,想要什么?”
“——或者应该说:他长安侯,对我汉家的太子储君,开出了什么价码?”
“军械······”
只寥寥数语,天子启面上轻松之色便陡然消逝,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让人一眼看不到底的深邃、阴郁。
过往这一年多的时间,对于刘胜尝试着和匈奴东胡部接洽,以促成一定规模的马匹走私进口协议,天子启自然是从始至终都保持极高的关注。
毕竟做了二十多年太子、七年皇帝,天子启不可能不明白对于如今的汉室而言,马屁的重要性,究竟到了怎样骇人听闻的程度。
就好比后世的游戏,针对某一项任务,往往都会出现进度条;
而对于如今的汉室而言,马匹的获取速度,便将直接影响这个名为‘决战匈奴’的进度条读取速度的快慢。
说得再直白一点便是:早一天凑够足够的战马,就可以早一天准备和匈奴人决战;
而天子启愈发糟糕的身体状况,也使得这位即将走到生命尽头的中年天子,对‘决战匈奴’四个字愈发执着,甚至是已经变成了天子启的执念。
但正如刘胜所言:卢他之对马匹走私交易开出的驾马,确实‘高’的有些出乎天子启的预料。
“军械······”
“东胡部虽然在幕南,但无论是匈奴人西进追缴月氏人,还是南下攻掠我汉家,都从不会出动东胡部的军队。”
“至于其他幕南部族,虽然对东胡部的草场垂涎已久,但碍于东胡部的不可或缺,每每有幕南部族意欲染指东胡部,也都会被匈奴单于庭干预叫停。”
“对外不需要征召,于内又有单于庭庇佑,东胡部甚至都不需要维持太多军队。”
“他卢他之,要军械做何用?”
···
“嗯······”
“他要什么样的军械?”
“要多少?”
一声轻询,只惹得刘胜又一阵苦笑连连。
“良种母马一匹,要剑五柄、戟一支,或三张长弓,各配箭羽一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