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卢绾死去、其妻儿回到长安之后,又将他们安置在了长安侯府。”
“之后,卢绾的孙子卢他之成为匈奴东胡王,我汉家也曾几度配合卢他之,帮助卢他之在匈奴单于庭站稳脚跟,彰显其在匈奴单于庭‘不可或缺’的作用。”
“只是这些事,终究不是能摆上台面、能轻易说给外人听的······”
如是说着,便见窦太后满是疲惫的站起身,在刘胜的搀扶下稍走出两步;
见刘胜仍一言不发,又呵笑着摇摇头,轻轻捶打着后腰,嘴上也不忘继续问道:“想说什么就说吧。”
“在我这里,小九,百无禁忌······”
有窦太后这句话,刘胜自也然没了顾忌;
稍沉吟措辞片刻,便见心中的疑惑一股脑尽数道出。
“吕太后有如此深谋远虑,孙儿当然不觉得奇怪。”
“只是在孙儿看来,这件事,也还是有些不大合乎情理。”
“嗯······”
“怎么说呢······”
“就好比孙儿是那燕王卢绾,得不到吕太后原谅,虽然自己也会觉得理亏,但肯定也会怀怨于心,生出类似‘一个妇人,凭什么替太祖高皇帝做决定’之类的心思。”
“甚至很可能会误认为:那些向太祖高皇帝请罪的奏疏,都是被吕太后所拦下,才没送到太祖高皇帝的面前。”
“毕竟卢绾叛逃之时,太祖高皇帝已经病重卧榻,朝中大小事务,都决于吕太后之手?”
···
“再者,孙儿常听人说:即便是血脉相连的亲人,随着时间的流逝,其后代,也还是会愈发疏远。”
“就好比太祖高皇帝之时,太祖皇帝和代顷王刘喜,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
“但到了先帝时,先帝和吴王刘濞,就成了貌合神离的表兄弟。”
“到父皇继位之后,刘濞更是不顾宗亲情谊,以及自己‘宗亲长者’的身份,悍然起兵谋反。”
“甚至就算不起兵,经过这几代人的消磨,刘濞这一脉和我嫡脉大宗,也定然会疏远的像陌生人一样。”
“同样的道理:纵他燕王卢绾,和太祖高皇帝情同手足,经过这几代人的消磨,尤其还是隔长城南北相望、数十年不曾来往,也肯定不再是同日而语。”
“更何况有当年卢绾判汉投胡的事在中间,刘、卢二氏双方彼此之间,也早就心生芥蒂。”
“再加上这些年,卢氏在匈奴单于庭,肯定也是左右逢源、艰难生存。”
“在这样的前提下,他卢他之,还能记得自己的使命?”
···
“孙儿不大相信。”
“相比起‘心甘情愿为汉耳目’,孙儿更愿意相信:他卢他之,仍旧是在汉匈双方之间左右逢源,长袖善舞。”
“卢他之关心的,恐怕也不是什么华夷之防,又或是太祖高皇帝当年,和乃祖燕王卢绾相交甚笃;”
“而是他的部众——匈奴东胡部,如何在草原更好的生存,以及在将来,汉匈决战之后,如何立于不败之地罢了······”
满怀心绪的说着,说到最后,刘胜已经从最开始的疑惑、不解,变成愈发带上了一抹坚定。
语调中的询问之意,也已逐渐转变成了坚定不移的笃定。
而在听闻刘胜这一番话语之后,窦太后本就和蔼、慈祥,且带有欣慰的笑容之中,却只更涌现出一抹心安······
“好啊~”
“好······”
···
“能想明白这些、能看透他卢他之‘其心必异’,我这瞎老婆子,也就不担心宗社的将来了······”
略带调侃,却也由衷的发出一声称赞,又怜爱的摸了摸刘胜的头顶,窦太后便再叹一口气。
而窦太后接下来的一番话,却让刘胜的脑海中,再次生出那个想法。
——能从吕太后所在的时代存活下来,并生存至今,且仍居于高位的人,即便只是个瞎眼的老妇人,也绝非善类······
“不用他卢绾误会~”
“他给太祖高皇帝上的请罪书,就是吕太后拦下的。”
“但吕太后这么做,并不是为了害卢绾,而仅仅是为了不让太祖高皇帝动怒,再气坏了本就油尽灯枯的身子。”
“这件事,卢绾心里,也当是有数的。”
···
“至于他卢他之、他东胡部,究竟还当不当自己是汉人、还记不记得自己‘为汉羽翼’的使命,当然,也是显而易见的。”
“——生存。”
“草原亘古不变的唯一真理,便是这‘生存’二字。”
“他卢他之、他东胡部在草原,其所作所为,自然也都是为了生存。”
“这一点,我汉家——主要是已故薄太皇太后、先帝,还有我这瞎老婆子和皇帝,心里也是有数的。”
“对他卢家,我汉家也从不曾有过类似‘反戈一击,助汉击胡’的期盼。”
“只是即便我汉家不要求,他卢家也会为了生存、为了在匈奴单于庭‘不可取代’,而帮助我汉家对付匈奴人。”
“这,其实也还是养寇自重的道理。”
“只不过他卢家养寇自重,认的,是匈奴挛鞮氏王族为主,养的,却是我汉家为‘寇’。”
···
“至于马~”
“如果只是单纯的讨要或求购,他卢他之,当然不会冒着被匈奴单于庭治罪的风险,给我汉家提供马匹。”
“只是凡事,都有个‘万一’······”
“比如:万一我汉家的太子储君,对这家子汉奸很感兴趣,很想和这家子汉奸有些往来、积攒下些许情谊······”
“嗯~”
“料他卢他之,也不敢赌。”
“——赌我汉家如今的太子储君,就不会是将来帅师伐国,北逐匈奴的孝武皇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