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完结尾一段话。
宋老太太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
此时已经是早上五点多。
再有一会儿,孩子们该叫她起来吃早饭了。
想了想,宋老太太又重新拿起笔,写上日期。
壬寅年,农历正月初一,凌晨五点钟。
上官穗禾·留。
这一刻。
她不是谁的妻子,谁的母亲,谁的奶奶。
她只是她自己。
上官穗禾。
须臾,宋老太太落笔,将遗书叠起来,放进一个很漂亮的信封里。
似是觉得遗书这两个字太过沉重,宋老太太又拿起笔,在信封上写上这几个字:上官穗禾小仙女有话要说。
无论什么时候,她都是那个开心快乐的小仙女。
想到这里,宋老太太眉眼弯弯,眼底就像盛满了星星一样。
其实仔细去看的话,便能看的出来,宋婳和宋老太太的眼睛一样。
两人都生了一双非常好看的桃花眸。
宋老太太将信封放在书桌上,而后又从柜子里拿出一张照片。
照片有些年代感了。
不过因为保存的很好,黑白相片倒是没什么褪色的地方。
照片上的男人约摸三十五岁左右。
浓眉大眼。
眼神深邃,一席正装显得气势十足,光是这么看着,也觉得有安全感极了。
这边是宋家老爷子宋知川年轻时的模样。
宋知川15岁入编,19岁便扬名整个华国,22岁与巾帼不让须眉的宋老太太相识。
两人都是雷厉风行的性格,24岁便正式领证结婚。
同年,宋老太太解甲归田,过上了相夫教子的生活。
24岁那年两人拥有了第一个孩子。
26岁拥有第二个孩子。
宋知川很喜欢女儿,原本两人不想再生,但是为了满足宋知川的心愿,在27岁那年,她生下了第三个孩子,不过可惜的是,第三个孩子
也是这年,山河动荡,他再次扛起钢枪,义无反顾的加入了沙场。
宋老太太这一等就是3年。
但3年之后,她等来的不是丈夫,而是一具白骨。
她本红妆待君归,怎料白衣引君回,宋老太太抱着丈夫的遗物哭了一天一夜。
她的头发也在一夜之间白了大半。
宋知川铁骨铮铮,最终还是踏上了许国难许卿的这条路。
第二天,宋老太太擦干眼泪,换上昔日的战服,将孩子托付给父母,而后义无反顾的踏上了沙场。
她深知贼寇未除,何以为家的道理。
有时候,保家卫国不仅仅是男人的职责,女人也应该挑起大梁。
这一去,便是十年。
再次归来,她已从28岁的少妇,变成了将近40岁的中年妇女。
她将人生最美好的那几年,全部给了沙场。
但她不后悔。
这十年里,她金戈铁马,一席红衣在沙场上创下无数神话,立下汗马功劳。
脱下战袍后,她放下往日荣光,重新变成那个平凡的母亲。
很多人都劝她再嫁。
毕竟她还年轻。
以后的日子还长。
可她没有。
与雄鹰为伍的人,又怎甘心与燕雀生活?
“知川啊,我来陪你了。”
许是忆起往事,宋老太太的眼眶很红,她将照片贴近心口的位置,眼泪一滴接着一滴的掉落下来。
“咱们虽然没有女儿,但咱们有个非常漂亮又懂事的孙女,她是咱们全家的骄傲。你在天上也一定看到了对不对?”
“你一定要保佑咱们这个大家庭,兴旺顺利。”
“”
宋老太太说了很多很多。
想到自己马上就可以见到多年未见的丈夫,她又坐到梳妆台上,拿出口红,慢慢描绘着。
而后又拿起首饰戴上。
镜子里的人,虽然上了年纪,却有种无法忽视的优雅美。
也正应了那句话。
白发戴花君莫笑,岁月从不败美人。
化好妆,宋老太太和衣躺在床上,手里抱着宋知川的相片。
她的意识正在慢慢便模糊。
隐约间,她看到了她的少年正在朝她走来。
“穗禾,我来接你了。”
“知川。”
宋老太太看着久违的容颜,露出一个幸福的笑。
早上8点钟。
郑湄和两个妯娌准备好早餐。
“嫣嫣,去叫你奶奶下楼吃饭。”
“好的。”
宋婳穿着特地定制的新年服饰,走上楼去叫宋老太太。
她站在门口。
伸手敲门。
“奶奶。”
许是声音太小,里面没有任何回应。
宋婳加大分贝。
可里面还是没有任何回应。
此时,宋婳心里已经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刚好宋修炜从这里路过。
“二叔,您过来下。”
“怎么了嫣嫣?”宋修炜立即小跑着过来。
宋修威皱着眉,“我来叫奶奶起床吃饭,可她一直没有回应。”
宋老太太的身体本就不好,宋修炜也察觉到异常,立即下楼叫人。
门从里面反锁了。
宋修威联系开锁师傅过来,宋婳让人拿一根细铁丝,“我试试这个吧。”
年初一,大家都放假了,也不见得有开锁师傅上班。
啪嗒。
铁丝刚插入锁芯,门就开了。
特别神奇。
但此时,众人已经不惊讶宋婳为什么会开锁了,立即冲进房间里。
“妈!”
“奶奶!”
只见,宋老太太穿戴整齐的躺在床上,面容端详,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手里捧着一张宋老爷子年轻时的照片。
宋婳立即去摸宋老太太的脉搏。
老人家刚走,身体还温热着,可是已经没有了脉搏。
“婳婳,你奶奶怎么样?”宋修威焦急的问道。
虽然知道情况不好,但宋修威心里还是抱着一丝期望。
宋婳摇摇头。
宋老太太今年已经九十三岁,身体的各项器官开始衰竭,加上被大雪冻伤过,能撑到这个春节,已经是奇迹。
若不是因为心底的信念的话,老人家根本无法撑到现在。
好在老人是带着幸福离世的。
她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任何遗憾。
“妈!”
宋修威和两个弟弟根本不敢相信
“妈,您怎么说走就走了呢?”郑湄和几个妯娌跪在地上,痛哭出声。
虽然早就知道宋老太太身体撑不了多久,可是他们谁都没想到,宋老太太会走的这么突然。
尤其是几个儿媳妇。
宋老太太是个非常好的婆婆。
别人家有的婆媳矛盾,在她们这里统统都没有,不但没有,反而一片祥和。
宋老太太对待几个儿媳妇,甚至比对待自己的亲儿子还要好。
因此,几个儿媳妇也是把宋老太太当成亲妈看待。
如今宋老太太突然离世,三个儿媳妇都接受不了。
“奶奶!”
屋里的人,跪了一地。
若是宋老太太还有意识的话,看到这满地的儿孙,应该非常欣慰。
宋修威和宋修炜以及宋修唯这三兄弟立即去准备老人的上路钱。
京城这边的说法是,老人离世后,由子女亲自烧纸钱,给鬼差买路,否则老人的魂魄将无法顺利的走过黄泉路,踏上奈何桥。
虽然是年初一。
但是在宋修威的联系下,纸扎店老板还是很快的就送来了纸钱和童男童女以及马车。
“妈,您一路走好。”
宋修威和宋修炜以及宋修唯兄弟三人跪在地上烧纸钱,几乎是泣不成声。
郑湄和三个妯娌通知殡仪馆,准备后事。
就在此时。
赵萍发现书桌上宋老太太留下的遗书。
【上官穗禾小仙女有话要说。】
明明是一件很沉重的事情,偏偏宋老太太以这种开玩笑的方式表达出来。
赵萍哭中带笑,“这小老太太,临了临了,还这么调皮。”
身为长子,宋修威当着大家的面,读了遗书:
“孩子们,我很开心能跟你们度过一个非常愉快新年。”
“此时,我很开心,也非常清醒,我想,这应该是我这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
“”
宋老太太一共三个儿子,三个儿媳,五个孙子,一个孙女。
每个人她都提到了。
就连宋博阳也都被她记在心上。
另外,她还将自己的财产分成了六份。
宋博琛、宋博远、宋博阳、宋博奕、宋博言以及宋婳每人一份。
“嫣嫣是女孩子,她在外面受了十八年的苦,所以,我将这些东西多分了些给嫣嫣。身为哥哥,你们要记得保护妹妹,不能让人欺负了我们宋家的姑娘。”
“”
“花开花落自有时,结束其实也是新的开始,我不过是换了种方式在守护你们。孩子们,不要伤心,也不要难过,人生的最后一段路程能有你们的陪伴我真的很幸福。”
一封书信读完,宋修威已经泪流满面。
嗓音沙哑。
跪在地上的人,亦是失声痛哭。
好半晌,宋修威才冷静下来,看向宋博琛,接着开口,“你去通知博阳,让他回来参加奶奶的葬礼。送她老人家最后一程。”
既然宋老太太提及了宋博阳,那肯定是要通知到宋博阳的。
其实,众人不知道的是。
在回到宋家后,宋老太太又偷偷去看过宋博阳,只是没有露面而已。
终究是宋家的子孙,加上宋博阳确实已经悔改,宋老太太思来想去,还是将财产分割出一部分给了他。
“好的。”宋博琛点点头。
而后,宋修威又看向宋博远,“你去城一趟。”
宋老太太在城有很多旧时老友。
人生的最后一段路,必须要让那些老友知道。
“好。”
宋修威又看向宋博奕,“博奕,你去江城一趟,苏家老太太跟你奶奶是多年的好友,这件事一定要亲自通知到她老人家。”
因为宋博言年纪还小,所以暂时没有安排。
宋修炜和宋修炜这两兄弟则是回老家一趟,通知老家的亲戚们前来奔丧。
宋修威需要留在家,接待前来吊唁的宾客。
就在此时,宋修威好像想起什么,“婳婳,你通知下小郁。”
宋老太太在临走之前对郁廷之还算满意。
毕竟这人通过了宋老太太的层层考验。
“嗯。”
宋婳双眼红肿,点点头,“嗯。”
今年是宋博阳第一次一个人在外面过年。
往年都是宋家人在一起过年。
一个人。
多少都有点冷清了。
不过,他怨不得任何人,这是他咎由自取。
就在宋博阳黯然神伤时,空气中传来门铃声。
宋博阳走过去开门。
门一开,他愣住了。
来人居然是宋博琛。
他没想到,有生之年居然还能看到宋博琛过来。
宋博阳受宠若惊,甚至有些结巴,“大、大哥”
宋博琛风尘仆仆,脸上并没有什么其他神色,眼睛还有些红,“奶奶去世了,你跟我回家一趟。”
去世?
宋博阳脸色一脸。
怎、怎么会这样?
须臾,宋博阳接着道:“奶奶的手术不是挺成功的吗?这是怎么回事?”
闻言,宋博琛楞了下,“你去过奶奶?”
这是他没想到的。
本以为宋博阳已经没有良心了,没想到宋博阳居然悄悄去看过宋老太太。
“嗯,去过。”宋博阳点点头。
语落,宋博阳紧接着又道:“大哥,你、你没跟我开玩笑吧?”
宋老太太出院那天,他也悄悄去看过。
宋老太太非常精神,走起道来,连石头子都踢得动。
没想到
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宋博琛叹了口气,“先跟我回去吧。”
宋博阳的眼睛立即就红了,简单的收拾了下,换上衣服,就跟着宋博琛一起回到家里。
这个时候,宋家的对联和窗花已经全部被撕了下来。
取而代之的是挽联和白色的灯笼。
空气中被一层悲戚笼罩住。
按照京城的习俗,八十以上的老人去世,都称之为喜丧。
宋老太太今年已经九十三,是喜丧中的喜丧,因此要在家中停灵三天,宴请宾客。
还要请道士回来做法。
看日子。
宋老太太的灵堂设在了待客亭,老人家安静的躺在冰棺中,嘴角带着淡淡的笑,遗容安详。
宋婳就这么的跪在那里,烧着纸钱。
脸上分明没什么表情,可周身上下却被一层悲伤掩盖,让人看着都心疼不已。
直至看到灵堂,宋博阳才敢相信事实,哭着从外面跑进来,“奶奶,奶奶”
本以为宋老太太已经痊愈。
怎料老人家居然走的这么突然。
“奶奶,我还有好多话要跟您说!您怎么就走了!”宋博阳抱着冰棺,痛哭流涕,“从前都是我不好,是我不对,您睁开眼睛看看我好不好?您再打我一巴掌吧!”
“奶奶!”
此时的宋博阳非常后悔,后悔在宋老太太还活着的时候,没有亲自在宋老太太面前忏悔。
他错了!
他错的好离谱。
另一边。
郁廷之在接到宋婳的信息时,只觉得太突然了。
他立即放下手里的事情,坐上飞机赶往京城。
宋婳跟宋老太太的感情那么深,此时此刻,最难以接受现实的人,应该是她。
尤其是宋老太太又是因为要给宋婳祈福才病重。
思及此,郁廷之非常不安。
恨不得一下子就出现在宋婳面前。
两个半小时的飞机终究还是有些长了。
江城和京城是两个天气。
此时的江城晴空万里,出行得涂防晒霜,但京城这边,郁廷之刚走出机场,外面就飘起了鹅毛大雪。
司机撑起伞,走过来,“先生,小心地滑。”
郁廷之未说话。
跟着司机走到后座。
郁廷之让助理订了花圈。
一个小时左右就到了宋家庄园。
郁廷之没再让助理跟着,而是接过助理手里的黑色雨伞,“你们先回去吧。”
“好的先生。”
助理转身离开。
郁廷之跟着佣人的指引,来到灵堂。
先是跟宋修威以及郑湄打招呼,京城的规矩是前来吊唁的客人得先喝杯热茶才能去给逝者鞠躬,所以,郁廷之得把所有流程走完,才能去灵堂里面。
宋修威一天之内老了好几岁,嗓子也有些沙哑,“嫣嫣状态有些不太好,小郁你多安慰安慰她。”
“好的伯父,您和阿姨也节哀。”
“嗯。”宋修威点点头。
说着节哀,可做起来谈何容易,毕竟,躺在冰棺里的人是他的母亲。
生他养他的母亲。
宋修威对父亲没什么太深的印象,但小时候,只要提起母亲,他便会满脸自豪。
郁廷之来到灵堂前,给宋老太太鞠躬磕头。
让人把花圈摆上。
而后,他的目光落在宋婳的身上,眼底全是心疼的神色,半蹲下来,低声安慰:“婳婳,奶奶是寿终正寝,你不要太伤心,她只是换了种方式继续在守护着你。”
闻言,宋婳抬眸看向郁廷之,心底好像有什么被触动到了一般。
因为
宋老太太在遗书上也这么说。
她终究还是没忍住,一把抱住郁廷之,痛哭出声,“郁哥哥,我没有奶奶了。”
见她终于放声大哭,宋修威和郑湄也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