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将悚惕,不约而同地看向主位。
“我梁师都一生征战四方,不要说一个小小的柴绍,就算是当年的隋炀帝、高丽王,又能奈我何?我倒要看看那姓柴的有多大本事,能在这朔方城下搅起多大的浪!众将听令——”
“在!”
“步军分成三班,以四个时辰为限,轮翻上城值守;马军集中到城中央,分成两队待命,人不卸甲,马不离鞍,随时听候调遣;禁军抽调半数人马,组成督战队,不分昼夜巡查,有怠惰畏战者,立斩不赦!”
“遵命!
……
夜风拂烛,摇曳不定,人影孑立,叹息连连。
亥末时分,风高云黑,万籁俱寂,整座城池似乎都已入睡了,唯有城西一处大宅的东厢房里,依旧烛火通明——护国大将军梁洛仁毫无睡意,披着一袭丝绒长袍,坐在炭火边的长背靠椅上,眼睛盯着跳动的焰苗儿,眉头皱得老高,不时长长地叹息。
今晨议事,被堂兄当众喝斥,多少年来这还是头一回,左思右想,都觉得委屈和窝囊——自己是护国大将军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怎么一点儿情面都不给呢?自己今后如何去号令众人呢?这是不是与自己战败于后火城,做过唐军的俘虏有关呢?
想到这里,梁洛仁喟然长叹,吁出一口气来,拿起炭盆旁边的火钩,有一阵没一阵地拨弄着,心中惆怅无比。
提到自己的这位堂兄,梁洛仁是又敬又怕,现在,又添了几分怨——敬的是他行伍出身,从一介武夫坐到君王的宝座;怕的是他冷酷无情,杀伐果决,部下乃至亲属无人可免;怨的是自己对他忠心耿耿,竟然受到猜疑和排挤……
火钩落下,焰苗儿跳动,“嗤”地一下,炭盆里飞出一颗火星,瞬间,便消失了。
梁洛仁又叹息一声,想到被猜疑和排挤,只觉得满肚子的委屈没处去说——
对于这场战争,自己已经竭尽全力了,先是太和山失利,引着堂兄和部下避难扎萨克城,让大伙儿平安返回朔方;接着是自己面见刘汝匿成,成功劝说稽胡人出兵助战;最后是自己独守后火城,虽然城破兵败,可毕竟迟滞了柴绍北上的步伐,暂且不说功劳与苦劳吧,被唐军俘虏后,差点儿丢了性命,就冲这一条,也对得起天地良心了!
然而,令人万万没想到的是,回到朔方城后,堂兄对自己竟然日渐冷淡,不再像过去那样协商军机,委以重任,甚至都不愿意和自己多说两句话。
是他梁师都对不住自己啊!
“哎……”梁洛仁把火钩放到炭盆边,往后一仰,沉沉地靠在椅中,怨愁满面。
提到对不住一事儿,一股无名火“腾”地蹿上心头,梁洛仁不禁咬了咬牙梆子——自己在后火城驻守时,一次朝觐中,梁师都竟然相中了自己的爱妾西颦,以加封御女为由,趁着自己不在朔方城,强行把西颦接到梁王府,然后选了十个宫女送回来,还说是君王的恩赐!
虽然这十个女子面容娇好,也能歌善舞,却不及西颦善解人意,风情万种,她们就像十个木偶一样!
自己和爱妾温存不及一月,便被派往锋线,再回来时,却隔着深宫厚院,俩人再也无法相见,这是怎样的一种离别愁绪啊!
想到自己是败军之将,又是唐军的俘虏,回城之后,尽管心里牵挂西颦,表面上却装作若无其事,从不敢在梁师都跟前抱怨一句,可内心时时都受到煎熬,而今天,竟然雪上加霜,被无端喝斥,大失颜面,这样的日子,何时才是尽头啊!
面前炭火熊熊,可梁洛仁却心里冰凉,万般无奈地长叹一声,缓缓从椅子中站起来,反剪双手,在屋里来回踱步。
“咚,咚,咚”,有人敲门。
“谁啊?”思绪被打断,梁洛仁不耐烦地问道。
“大将军,进参汤的时候到了,”门外,传来侍女轻柔的声音。
“进来吧——”
听到进门的脚步声,梁洛仁不经意地回头一看,来人是梁师都送来的侍女之一,正小心翼翼地捧着汤碗朝这边走来。
突然间,梁洛仁无名火起,双眼一鼓,眉头一蹙,指着门外,厉声喝道“滚出去!”
侍女一惊,如同被闷雷击中,站在原地双手颤抖,连碗中的参汤都洒出来了,怔怔地看着梁洛仁,一脸懵愣。
“你听不懂吗?给老子滚出去!”
侍女这才回过神儿来,连忙一躬身,向后退出数步,朝着门外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