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日冉冉,霞霭渐散,河水潺潺,马蹄阵阵。
黑沙河大营从前一夜的沉睡中苏醒过来,军士们饮马洗鞍,擦拭刀枪,操演的队列整齐威武,飘扬的旗幡哗哗作响,夹河两岸不时传来战马的嘶鸣声,追随着晨风的脚步,越过军营的栅栏,回荡在一望无际的沙海。
中军大帐矗立在军营正中,帐外,游击将军宋印宝下马静立,将佩剑交给侍卫后,理了理战袍,扯了扯甲胄,正在等候军帅的召见。
一声“请宋将军进来”从大帐里传出,宋印宝掀帘而入,躬身揖拜,只见帅位上,李三娘将明黄封面的廷报放在案桌上,微微一笑,抬手说道“宋将军,近日出营巡查,可有收获?请坐下说话。”
“谢殿下!”宋印宝拱拱手,入座禀道,“依照命令,我军游骑三十人一队,总共十队,不分昼夜地交替出营,近日共遭遇梁军三次,稽胡两次。”
李三娘点点头,知道重要的的军情在后面。
“遇到梁军后,”宋印宝声音洪亮地继续呈报,“我们当即交锋,力求全歼或重创对手,三次遭遇战共杀敌五十二人,生擒十二人,其中一人是宣节校尉。”
“哦?还生擒了敌人的一个校尉,很好啊,”李三娘满意地点点头,微微一笑,接着问道,“我军损失如何?”
“我军只阵亡三人,伤十九人。”
“嗯,要把阵亡的兄弟好生掩埋,造册记功,抚恤家属;受伤的士卒须好生救治,伤重者由你部安排人手,送他们回阳山城调养,”李三娘语速放缓,眼中满是关切之意。
“即刻就办,请殿下放心!”
“那么,你们碰到稽胡的情形又是怎样的呢?”李三娘顿了顿,接着问道。
“遵照殿下的部署,我们遭遇稽胡后,主动脱离,避免接战!起先,他们还来追赶,甚至射伤了我们的一些兄弟;后来,看到我们转身避战,他们也就不再追击了。”
“对,就需要这样的局面,”李三娘抿抿嘴,颔首说道,“你们继续执行这条军令,但要注意防犯梁军的报复,可适当增加出巡的人马,减少自己的损失;至于稽胡呢,还是那一条,要让他们看到,但不要让他们追到,更不得与他们接战。”
“可是,殿下……”年轻的宋印宝皱皱眉头,有些不解地说道,“与稽胡避而不战,对于这道命令,将士们有些想不通啊——同样是敌人,稽胡甚至比梁军更凶残,在垒下杀伤咱们那么多人马,兄弟们一见到梳小辫、持弯刀的家伙,无不眼红筋涨,都想放手一搏,可为何见了他们,不战反逃呢?”
李三娘听闻,嘴角一翘,露出笑靥“这不叫‘逃’,而叫‘让’。”
“‘让’?”宋印宝连连眨眼,半张着嘴,急速思索着其中的含义。
“对,”李三娘笑道,“宋将军且执行此军令,也无须向将士们作更多的解释,我相信,答案很快就将在你们面前揭晓!”
宋印宝鼻翼微动,吸了一口气,点点头,再次拱手道“殿下用兵,神鬼莫测,属下定将使命完成,不负军帅所托!”
“好,好,”李三娘连声笑道,抬手一挽发髻,换了个话题,“宋管家可好?近来是否接到家信了?”
“承蒙殿下关心,家父身体安康,整日在齐王府忙里忙外,为齐王殿下分忧!”
“是啊,也难为你父亲了!我那个三弟现在贵为亲王,家大业大,的确需要能干的家臣帮他打理内务,”李三娘感叹道,“长安一别,我们姐弟许久没见面了,不知他近况如何?”
“殿下,”宋印宝坐直腰身,满面笑容地答道,“家父在信中说,齐王殿下非常忙碌,有时一连数日才回府一次,不是在大兴宫参议朝政,便是在城南大营训练军队,偶尔还要陪同太子殿下巡视京畿。”
“好哇,”李三娘微笑着低头,一边摩挲着案桌上的廷报,一边自言自语道,“当年那个只知犯浑的少年郎,如今长大成人了,能够替君父和兄长排忧解难了,真好,真好哇……”
正在说话时,只见亲兵来报,说是萧之藏求见,宋印宝连忙起身告退,李三娘点点头,吩咐道“一个时辰后,你把俘虏的那个梁军校尉带过来,我要亲自审讯,”说罢,轻抬右手,送别属下。
片刻,萧之藏缓步进来,躬身一揖,笑道“殿下,适才碰到宋将军,这分化敌营之策,想来已经奏效了吧?”
“萧学士请坐,”李三娘也笑道,“奏效与否,还得假以时日啊,说实话,我巴不得红墩界里明天就起内讧!咱们几万人马耗在这黑沙河边,进不能进,退不能退,着实令人烦闷啊!”
“殿下的心情,萧某完全能够体会,”萧之藏摸着下颌点点头,“但事情的演进,还得讲个水到渠成,瓜熟蒂落不是?殿下,刘汝匿成能放卫队长回来,说明他对何潘仁将军有所期待;只要他有所期待,便会与索周产生嫌隙,加之宋将军的游骑只打梁军,不打稽胡,好比火上添薪,就索周那个多疑猜忌的性格,恐怕早已恨得牙痒痒了!”
“是啊,”李三娘抬起头来,感叹道,“要让鱼儿上钩,自然得耐心等候,何况,对方还是一条狡猾的鱼儿……”
萧之藏笑了笑,将两道淡眉微微一扬,说道“殿下,若说狡猾,他兴许还比不上咱们当年的一个对手哩!”
“谁?”
“阴世师。”
“噢,对,”李三娘若有所思点点头,“那个隋室的左翊卫大将军的确是块难啃的骨头,我记得,咱们绞尽脑汁,围点打援,逼他出战,用了大半年的时间呢!”
“不错,”萧之藏黑眸闪闪,缓缓说道,“索周较之阴世师,不过是小巫见大巫罢了——不论从国力军力,抑或战局形势上看,咱们对于索周都具有强大的威慑,而当年对付阴世师,情势却恰恰相反啊!既然如此,咱们更应谋定战局,静观其变。”
“萧学士的话在理,让我这心头舒缓了许多,”李三娘吁出一口气来,语调变得沉缓,略带几分惆怅地说道,“霍公一病不起,痊愈尚需时日,他把这么大一个摊子交给我,长安又隔三差五地送来廷报,催问战况,每日徘徊于黑沙河畔,我这颗心啊,就像河中的浮萍,难以安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