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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吹生原上草,阴山羌笛划碧宵,偶看夕阳染穹庐,谁道牛羊归去饱。
塞北暮下,山横连绵,突厥达尔罕大营篝火星燃,欢裙舞动,处罗可汗的宫帐黄缎覆裹,火光映下,格外显眼。夜风袭来,顶盖镶缀的流苏穗儿来回摆动,呼呼直响。
处罗可汗在宫帐内设宴待客,接见梁师都的特使陆季览,突厥诸王陪坐一旁,有说有笑。
酒过三巡,陆季览言归正传,站起身来,右手抚前胸,朝处罗可汗躬身行礼,说道“大汗,诸位王爷,陆某奉梁王之命前来觐见,如同乳羊求哺,嗷嗷以待啊!去秋南下,梁王本有破竹之势,却在太和山不幸失利,我军与吐谷浑骑兵损失惨重,现唐军盘踞于延州,大有北进势头,因此,梁王差我到大草原来,恳求大汗予以援助,遏制李唐的扩张野心!”
不待处罗可汗回答,其侄儿“小可汗”钵苾觑了陆季览一眼,皱着眉头说道“陆尚书,梁王去秋南下,我们已予援助,吐谷浑人派兵助战,叔父还答应了他们的伏允可汗,免除其族人三年的贡赋和兵役,怎么着,这还不够吗?”
“钵苾王爷,此话差矣!”陆季览扭过头来,对着钵苾弯腰致意,然后垂抱双手,缓缓说道,“与李唐的作战,不能指望毕其功于一役。其根基已深,拥关中八百里沃野,倚山带险,实难克服,唯有驰而不息,久久为功,方能涤除其吞并四方的狼子野心!”
“呵,是因为关隘险阻吗?”钵苾嗤笑一声,反唇相讥道,“我听闻太和山之败,缘于唐军统帅柴绍的坚壁不动,更由于其妻平阳公主的出奇制胜,这是地势原因还是策略原因呢?”
陆季览嘴唇噏动,还要反驳时,只听到对面座中传来一句话--“唉,既已过去,就不必再提了!”陆季览定睛一看,原来是处罗可汗的四弟步利设,一边捏着梳成小辫的胡须,一边若有所思地说道,“李唐日益强大,如同月下野狼,虽未噬我羊群,然而嚎声可闻,令人不安。南边诸侯自当有所警惕,梁王也罢,他人也罢,有求于我突厥大可汗者,皆在情理之中。”
陆季览听闻,点头称是,连忙向步利设躬身致意。
处罗可汗的三弟咄苾坐在下首,先前一言不发,只是端杯自饮,听闻步利设的话语,这才放下银光酒杯,不紧不慢地说道“四弟的话在理。李唐军队早已不是昔年初入长安时的晋阳偏师了,数年来,他们东征西讨,开疆拓土,逾战逾强,且不说李世民的精锐玄甲军,就是柴绍的延州驻军亦颇有战力。将帅似虎,士卒如狼,这样的势力如不早加羁糜,恐怕不久之后,在这大草原上,我们的突厥弯刀就要与对方的五尺陌刀锋刃相接了。”
咄苾说罢,低下头去,提起酒壶来,自斟了一杯。
突厥的这位王爷虽然语缓调慢,胸中却是满腔怒火--去冬到太和山劳军吐谷浑,不想遇到梁唐之间的大战,被唐军俘获后,柴绍命人将其“礼送出境”。一提到这件事儿,咄苾便怒火中烧,愤懑不已,因事关可汗处置失当,此时的咄苾只得强压怒气,忍而不发,只淡淡地接过话儿来,顺势而言。
“可那长安城中的李渊,每年贡赋不减,悉数送来,不见其有异动之举啊!”这时,处罗可汗的儿子奥射设眨巴着一双小眼儿,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让在座的叔父们哂笑不已,这令豹皮大椅上的处罗可汗感到几分尴尬。
处罗可汗干咳了两声,然后举起酒樽,笑道“陆尚书远道而来,着实不易,来,今日咱们开怀畅饮,军务国是他日再议!”
……
朝阳洒遍原野,一川草色新绿,炊烟袅绕千帐,牧人炉下正香。
见天已大亮,陆季览便从牛皮大帐中走了出来,翻身上马,带着几个随从,朝着达尔罕大营北边的咄苾营地笃笃驰去。
昨晚宴饮归来,陆季览心事重重,几乎一夜未眠。在援助朔方一事上,处罗可汗顾左右而言他,态度暧昧不明,陆季览对此心中没底,甚觉苦恼。回想宴席上突厥诸王的言语,陆季览觉得咄苾的姿态耐人寻味,虽然话未点破,却在对付李唐方面颇有见地,加之去冬在太和山历险,亲见梁军败没,又曾逃窜丛林,这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突厥亲王,或许可以帮助自己说服处罗可汗,尽快应允请求,施以援手。
想到这里,陆季览不禁快马加鞭,踏碎晨露,一路疾驰,恨不得马上同咄苾会面,一叙心中烦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