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段路上，她目睹了现代文明最畸形丑陋的一面。

晃晃悠悠的城际轨道公交车缓慢开出离子气膜覆盖的城市中心。

不会腾空的车子，肮脏的椅子，死气沉沉的、带着各式各样防护面罩的乘客。

自动驾驶的车子一路前行，经过的住宅区逐渐矮小破落，有些年迈的乘客慢悠悠地下车，消失在遍布裂痕的围墙里面。

最后一个站点的周边已经是一片废墟，所有人都在此处下车，天空灰暗得更厉害，不远处丘陵的轮廓在恶臭的沙尘中变得模糊隐约。

黎舞望着众人蹒跚的背影，不解地问道：“都这么荒凉了，他们怎么还往前走，那边是什么地方？”

华霖研究路线，头也不抬：“前面是中川省与重山市人民专用的垃圾集中填埋场，这些人是垃圾公司雇佣的拾荒者和清道夫。”

黎舞睁大眼睛，这才注意到远处那些起伏的“丘陵”其实是由无数废物堆积而成，它们赤裸裸地暴露在空气中，散发出浓烈的臭气，吸引着数不清的虫蚁。

所以——这是一条拾荒之路。

这种路线最破败荒凉，这种地方也是政府不愿意面对的伤痛，所以路边的眼睛最少，可以最大程度掩盖两人的行踪。

黎舞跟着华霖的脚步，一步一回头地张望，直到那群人融入灰扑扑的晚风中。

她有些不可置信：“……我还以为这些工作都已经机械化了。”

“目前80的分类垃圾已经可以由机械完成回收利用，重新发挥物质的价值……余下的部分需要人工精细处理，再筛选出废料进行填埋。”

华霖的声音平静无波：“不过那块区域，只有小部分是目前垃圾分类公司的填埋场，绝大部分地区都是数百年间累积下来的、未分类处理的垃圾填埋区……那才是这些人主要的工作场所。”

黎舞简直无法想象：“靠这么点人力，什么时候才能处理完！？”

“处理不处理的，或许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她听到一段非常符合经济逻辑的解释。

“你仔细想想……就算斥巨资把遗留的垃圾都处理掉，下面的土地也已经被严重污染，无论是耕种还是建房都没有人愿意使用，短期内根本看不到任何回报的项目，注定得不到资本的青睐。”

所以，不是不能处理，而是不愿意放弃其他利益来处理。

“目前的情况就是，国家发了一些补贴给垃圾处理公司，公司花了一部分钱雇佣廉价劳动力，就这样半人力半机械化地处理着吧……愚公移山，子子孙孙无穷尽已……总有结束的一天。”

一路走来，脚下的土地粘腻、结板，像是被油浸过，被火烤过，给人不愉快的脚感，野径两旁，树木萎靡，植被稀疏，没有鸟鸣虫语，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腐化的土壤上所有的生命都在苟延残喘，如果大地有喉咙，它一定会发出痛苦至极的悲鸣。

黎舞低声问道：“这样的土地，在华夏境内有多少？”

华霖冷漠的语调将她与夏夜的灼热隔离：“每个城市的交界处基本都有，也许占国土总额的5，或者10……没人统计过这些污染地区的具体面积，就算有，国家也不会允许数据公布出来。”

东边，是城市方向逐渐亮起的灯光华彩，是人类文明的至高成果。

西边，是垃圾肆意堆积、恶臭弥漫的污染荒原，是人类文明的罪恶之华。

这一夜，黎舞仿佛行走在天堂与地狱的分界线上，所见所闻，皆有天壤之别，皆是触目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