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天之上,姬灵均望着这一幕幕,带着些许感慨。
她来到英灵殿中,将这件事,讲给洛苏听。
洛苏翻动手中的书籍,他的手指白皙到透明的程度,好似有无穷无尽的光在指尖,面色没有丝毫的变化。
姬灵均颇为感慨的说道:“老祖宗,家族才离开中原连一百年都不到,为什么就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呢?
家族一千多年所存在的价值是什么呢?
请您为灵均解惑。”
洛苏闻言合住手中的书,望着姬灵均轻声道:“灵均,以你的聪慧,何须我来解惑呢?
那些被杀的仁人志士,就是家族所存在的价值,不是一场空,有坚持正确的人在,就足够了。”
姬灵均沉默了一瞬后声音低沉道:“但他们失败了,为什么会失败呢?”
洛苏笑了起来,转瞬间又收敛起来,认真道:“因为正确的人,掌握真理的人,没有掌握权力。
家族在过去的一千四百年所讲的道理,并不是没人会讲,后人口中的诸子百家之圣,诸夏圣殿中的那些圣贤人物,都知道这些道理。
但只有家族有捍卫这些道理的力量,于是一切冠冕和荣耀都落在家族的头上。
现在没有人拥有力量,于是他们遭遇了巨大的挫折。
但失败?
呵,不会失败。
你以为那个什么曹承嗣能杀尽那些仁人志士吗?
你以为那个什么曹承嗣能得到最后的成功吗?
我看他已经危在旦夕,我看他已经离死不远。
有的人不为了正义,却也会执着正义的冠冕而行,去审判罪恶。
因为人心,有是非善恶。
这就是家族的价值。”
……
大肆杀戮士人。
上一个这么做的,是董卓。
反对从来不会因为杀戮而停止。
要么激烈的反抗,诸如政变、造反。
要么沉默的反抗,诸如摆烂。
如果在一个大一统王朝,杀一批,拉一批,国家不会走向衰亡,因为中央可以平定那些叛乱。
但在诸国并立的乱世中。
如今的魏国是一副什么样子呢?
魏国巅峰的时候,掌握着关中、河西四郡、草原以西、蜀地、河东、河洛,但随着曹承嗣开始在魏国中搞风搞雨,魏国相继失去了河洛、河东,蜀中已经割据,河西四郡正在叩关。
魏国已经只剩下了关中,不过是三辅和凉州四郡而已,即便是这七郡之地,也已经是暗潮汹涌,只等一个突然的机会,就会变天。
这个机会,很快就到来了。
……
魏国长安所发生的消息,如同暴风般席卷了整个魏国,长安距离蜀中那么近,自然很快就传了过去。
成都。
在蜀中割据之后,曹律就一直都关注着关中的消息,他最担心的就是关中振作,然后攻破蜀中,来清算他这个背叛者。
没想到啊,他左等右等,等到的竟然是曹承嗣登上皇帝位,还在长安大肆屠杀那些反对他的人。
他可真是又惊又喜,惊讶于曹承嗣的疯狂,欣喜于曹承嗣的疯狂。
他将信件翻来覆去的看,然后传给左右亲近的人,实在是没忍住笑出声来,不住的拍着地笑道:“我还以为曹承嗣是个不凡的人物,没想到啊没想到,他竟然是个蠢货,不,是个疯子。
他玩弄阴谋诡计是入了迷,于是就以为天下人都信奉那一套了。”
曹律左右的臣子见状问道:“大王,曹承嗣在关中倒行逆施,我们要承认他的皇位,还是要反对他?
他毕竟是合法的皇帝。”
嘎!
曹律的笑声戛然而止,颇为无语的说道:“伱怎么能说出承认他皇位的话来?
他是合法,但不合理。
道理比天大!
就算是不为了这辈子的荣华富贵,为了千秋青史,也要反对他,立刻向大魏的名士以及与我交好的官员发信,绝不能承认曹承嗣的皇位。
给孤打起旗号,孤从今日起,自立于蜀王,不再听从长安大魏皇帝的命令。”
自立!
彻彻底底的自立!
这和先前割据已经完全不同,这是彻彻底底的打曹承嗣的脸,按理来说,群臣应该是要劝一下这么重大的政治举措的,但蜀中的这些臣子,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的就齐刷刷跪在曹律面前,齐声道:“拜见大王。”
等到众人站起来之后,沉声问道:“大王,我蜀国可是要率兵讨伐长安吗?”
曹律思索了一下摆摆手道:“不行,长安的实力还是比较强大的,我蜀中士兵擅长山地作战,不擅长在平原上作战,尤其是没有骑兵,不能和长安硬碰硬。
先等河西四郡和关中消耗一波再说。”
虽然曹律没有直接进攻关中,但这已经不重要了,他的称王就是那个所有魏国人都在等待的导火索。
所谓星星之火,曹律的自立直接将这把火点燃到了熊熊之火的程度。
河西四郡的造反本来是一隅之地的反抗,结果在河东、河洛相继失去,蜀中自立的情况下,四郡打七郡,竟然变成了少半个魏国的烽火狼烟,性质立刻就变了。
曹承嗣人在长安坐,噩耗四处来,蜀中的自立让他愤怒到了极点。
当消息传来时,他正在皇宫中,和手下的将领研究如何平定河西四郡,这片土地是他最有把握能够轻易取下的。
但蜀中的消息将他震得脑袋嗡嗡,“曹律身为宗亲,竟然背叛大魏,真是卑贱之,该杀!该杀!”
说这话时,他完全忽略了自己身为宗亲,却两次弑君。
他手中持着剑,在殿中乱劈乱砍,面目狰狞,双眼通红,喘着粗气,就如同一个真正的疯子一样。
面对暴怒的曹承嗣,有宫娥害怕的发出了一些异响,他直接冲过,一剑将宫娥捅了个对穿,鲜血直接狂飙到他的脸上。
“贱婢,该死!”
那宫娥满脸不敢置信的倒在地上,殿中其余人噤若寒蝉,有不少人已经紧紧攥起了拳头,兔死狐悲的愤怒在这些人之中传递着。
……
燕国中的政治局势同样相当的微妙,在皇帝暂时将太后和慕容恪之间的关系缓和后,燕国中开始思索下一步的计划。
慕容恪抓住机会,将慕容垂搞出了蓟城,让他前往距离蓟城最远的河东郡坐镇。
蓟城中,慕容恪给慕容垂送行,斟酒道:“七弟,此番去河东坐镇,为兄对你期望很高,你不要辜负我的期望啊。”
慕容垂苦笑道:“明明是发配,什么坐镇,我又能做什么呢?”
慕容垂这话倒也没有什么错,真正的坐镇是要拿着圣旨或者极高的官职去的,比如开府仪同三司、河东郡王、都督河东诸军事、河东行台尚书仆射,有这种官职才叫做坐镇。
慕容垂身上就连一个河东刺史的官职都没有,这算是什么坐镇,的确只能算是发配。
慕容恪却笑着说道:“七弟啊,为兄今日就交给你一个道理,人在外面,身份如何,都是自己给的。
你是父亲的儿子,是大燕的王爷,身体里面流着慕容氏的血,这就是你天然的优势。
而且在河东,我还有几个人,这些人都会听从你的命令,你只要真的有能力,为何不能在河东成就一番事业呢?
抓住一切机会。
你有这个天赋,我相信你。”
慕容垂带着疑惑和恍然离开了蓟城。
他来到河东后仅仅几个月,魏国就爆发了曹承嗣之事,他瞬间就意识到,自己的机会来了。
等到蜀中自立的消息传来后,他就知道这的确是上天所赐予的机会。
慕容垂自己本部的兵马只有一千人,这点兵力并不算是什么,这也是他说自己是被发配的原因,但这几个月,他在河东积极联络,只要能够说服和慕容恪交好的几个人,他所能控制的兵马,很可能膨胀到六千之众!
河东郡已经划成了两州之地,不过因为划分的时间比较短,现在还没有什么感觉,慕容垂将一向和自己所交好的几个人叫来,说起自己的计划。
“如今魏国中发生了混乱,三辅中有士族前来联络我燕国大军,希望我大燕能够率军平定乱局,他们愿意献上魏国土地,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本王准备响应关中的请愿,率领我大燕儿郎,渡过黄河,去夺取关中。”
慕容垂的计划几乎瞬间就吓到了几人,“大王,河东大部分的军队都不在我们手中,我们只有几千人,钱粮也不足够,前往关中那不是送死吗?
而且,太原王殿下说过,现在河东的局势,是因为蓟城的政治格局,在蓟城政治格局没有什么变化时,河东不会有什么变化的,这实在是太过于冒险了。”
这种稳重成熟之言,一向是最能得人心的,但慕容垂却压低声音断然道:“本王不知道什么政治格局,那些繁杂的政治本王不太懂,但对军事,本王再清楚不过,现在就是攻取关中最好的时机。
如果真的让长安把三辅举义的烽火熄灭,那我大燕夺取魏国的时间就要大大的往后推了,你们要知道,魏国的大乱是没有波及到民间普通百姓的,如果真的让曹承嗣将那些反对他的魏国权贵杀掉,我们是不可能攻取魏国的。”
慕容垂对军事太过敏锐,他看得很清楚,魏国曹承嗣虽然乱搞,但却没有波及普通的百姓,最根本的层面上,魏国没有乱。
魏国之所以现在显得这么乱,是因为魏国现在的民,已经降不到老百姓的头上,那些士人才是现在魏国的民。
官逼民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