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庭的指腹搭在虞俞的手腕处,后者的脸色却像枯萎掉的玫瑰花,情绪隐忍着仿佛随时濒临爆发的边缘。
那一瞬间我感知到的感觉或许错了,因为下一刻虞俞脸上就绽放了一个大大的笑容,语气温和地道:“今天早上不小心打翻了一个碟子,收拾碎片时没注意就被划到了。”
“早该给你请个佣人照顾你的生活起居了,可当初你怎么也不肯答应。”楚庭的话似带上了若有若无的亲昵和撒娇。
可虞俞的表情却一怔,笑容变得惨淡,近似呢喃地说:“请佣人干什么呢?难不成让她看着我歇斯底里地发作,再到处散播谣言说我是个怪物?”
我终于明白我感觉到的虞俞古怪之处究竟来源于哪里了,她身上散发着和我一样的“同类”气质!
楚庭松了手,缄默不言。
他向来是个不善言辞的人,又或许是因为他太了解在这种节点上,再多的语言安慰都失了力度。
雨丝从飘窗外飘进,豆大的雨珠在羊毛毯上洇湿成一滩滩水渍。
这一回对话,是虞俞主动开口:“近来都还好吧?”
楚庭慢吞吞地坐回原位,目光虽然落在虞俞身上却总显得有些虚无缥缈。他看着虞俞在厨房的格子间里泡咖啡,开口时却有些心不在焉:“都挺顺利。”
“楚家其他人没针对你?”
“但也无伤大雅。而且他们那些把戏对我来说,不过小菜一碟。”楚庭黑色西装外套下,手臂上还缠着一圈一圈的纱布。
手磨咖啡泡好,递到楚庭面前,虞俞在楚庭对面坐了下来,双手抠着沙发缝隙。
今天楚庭给她带来了许多保健品、水果还有一些珠宝首饰,可这些东西都被虞俞随意堆放在角落,连正眼都不带瞧一下。
楚庭目光移向那尊佛像,继而转向旁边的牌位,突然冒出一句:“一晃都已经过去十五年了。”
这十五年来,谁走得都不容易。
他像一直被困在泥淖中,寸步难行,更是为爱自缚成茧。
楚庭压低了声音:“这十五年来,你有想起过父亲吗?”
虞俞面容一怔,指关节都泛了白。
对一个死人,她有什么好缅怀的?
而且少年夫妻相濡以沫走过近十年,年少时所有轰轰烈烈的热情与新鲜感都化成了平淡,虞俞对王灿畊的情意,也早被粗粝的时光消磨得差不多了。
其实她也是有想起过这个身影的。
他去世的头一个月里,虞俞每晚都会梦到王灿畊那张脸,梦到他与自己申冤,还梦到王灿畊说自己一个人太孤单,想带她一同离开。
她挣扎着从噩梦中醒来,对这种日复一日的骚扰再也无法忍受,直至某一天半夜突然破口大骂,随即又委屈地哭了起来。
对她来说,曾经亲爱的丈夫都已经变成了恶鬼。
虞俞无尽奢望,那个鬼魂能离她远远的。他们之间的深情还真不足以让她随他而去。
于是就这样过了数十年。现在虞俞自己也开始不清楚她的生活究竟是苟延残喘还是行尸走肉。
楚庭露出一个古怪的笑,眸底跃动着几分讽刺:“我昨晚梦见了养父。我还和他说,我帮他复仇了,陈家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他也能瞑目了。可是你知道养父还说了什么吗……”
“够了!”楚庭还未说完的话,被虞俞粗暴打断。
虞俞从沙发上站起来,颧骨两旁的肌肤涨得通红。
我心底冒出疑问:这两人每个月见面都是这样的场景么?与其说他们像母子相见,倒不如用仇人相见形容更为恰当。
虞俞似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语气太过强硬,不免缓和下来:“阿庭,我是觉得你总在回忆里不好,你父亲肯定也不想看到你如今这副模样。”
虞俞深呼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我们当初把你领养回来,就是觉得那么大一个福利院里,所有孩子脸上都洋溢着开心的笑容,就只有你一个人蜷缩在角落里,冷漠孤傲地看着这个世界。”
那时他不过五六岁的年纪,可眸子里却装着与年龄不相符合的成熟与稳重。
或者换句话来说,那时候楚庭冰冷的眸子,让虞俞看了都感到一阵心悸。
那目光真的太像要穿透人心,直至窥探每个人身上不为人知的阴暗秘密。
“你父亲希望你好好活着,希望你年少有为,希望你一生顺遂……可他为你创造出来那么多的可供你快乐的资本,不是让你这样用来挥霍的。阿庭,人死不能复生这个道理,你能明白吗?”
活着的人已经足够痛苦,为什么还要强给自己背上那么多不堪重负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