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匆匆,暑去秋来。
龙台城遍地枫树,枫叶似火,整个龙台城别有一番秋日的气象。
秋风清凉,将不好堂外的两棵不知多少年月的大枫树吹动,风吹叶落,片片飘荡。不过一夜之间,不好堂门外已然覆盖了满地的红叶。
红叶如血,竟更显的萧条起来。
苏凌告诉杜恒自今日起,除了每天的制作药丸之外,两人还要轮番当值。
一要将不好堂的匾额擦拭的干干净净,二因已入秋,要将这门前的落叶清扫干净。
杜恒满口应承下来。
于是不好堂前,每日天光方亮,便有一人,或公子模样,或壮汉体态,手里拿着大扫把,哗哗的扫着门前满地的落叶。每日如此。
这一日,已近中午,不好堂还未开张。所有的活计苏凌和杜恒都做的差不多了。苏凌百无聊赖的看了会儿医书。心中想着,若还没有人来,便关了半扇门,先吃了午饭休息会儿再说。
便在这时,门前走进两个人来。
苏凌看去,一老一少,皆是普通百姓,看样子日子过的十分惨淡。两人皆是一身粗布旧衣衫,上面补丁摞着补丁。那老的佝偻着身躯,面黄肌瘦,一副病恹恹的样子,手中还拿着一根粗树枝,权当拐杖拄着。身旁的少年小心翼翼的搀扶着这老者,进的堂中,有些拘谨的左右张望。
看样子应该是一对祖孙。
苏凌心中感慨,普天之下,何处都有难以过活的穷人啊,龙台繁华至极,也有如此光景。
苏凌忙招呼着二人坐了,又让杜恒拿了两碗茶来。那少年想是干渴的极了,咕咚咚的一口气将茶水全数喝完了。
苏凌刚想要问诊,那老者忙摆摆手道:“我们不治病只是我这孙儿渴了,讨碗水喝这便走,这便走。”
苏凌闻言,心中叹息一番,遂道:“无事,若不够,再喝一碗。只是这位老伯,我看你身上还是有些不爽的,应该是有些疾病缠身的,为何到了我这医馆,不瞧一瞧病呢?”
这老者闻言,眼中露出一丝凄苦道:“我们没钱啊上顿饱饭还是两日之前,天一楼的剩饭剩菜我们扒拉了些,好歹吃饱了如何还有钱治病呢?我年岁也大了,早晚是个死,治不治病的也没有什么了。”
那老者长叹一声,看向这个少年,又叹了口气道:“只是,老朽若哪日撒手而去,却可怜了我这小孙孙无人照料啊”
说罢,那少年和这老者竟双双掉下泪来。
苏凌心中叹息,沉声道:“天子脚下,煌煌龙台,却还有这样的饥馁之人么?”
那老者忽的惨然一笑道:“天子?天子如何?深宫坐了,龙眼哪里看得见我们这些小民?我原是有三个儿子的,大儿子王熙之乱,死于国难,二儿子戍边不知死活,三儿子便是我这小孙孙的爹,今年夏天又死在宛阳城里。如今只有我与这小孙孙相依为命,这朝廷,征兵时,小老儿也是一腔热血,死了一个儿子,还有两个,毕竟大晋是咱们的国家!可是到如今,这国家给了我们什么呢?”
苏凌摇头叹息,安慰道:“老伯不要伤心,我看你身上的病日渐沉重,不如我帮你瞧上一瞧,抓几副药你吃上一吃,我不收你银钱便是。”
那老者闻言,颇为感激的朝着苏凌便是一躬道:“不知妙手如何称呼?小老儿也曾是读书人,可是没有半点功名在身,可是总要记住恩人大名不是。”
苏凌点点头道:“我叫苏凌,咱们先瞧病。”
苏凌替他细细诊了脉,又到柜台前抓了几副药,递给老者,再三嘱咐了如何用药,那老者感激的涕泪横流,便要大礼跪拜,被苏凌一把搀了起来。
老者将这少年一把推到苏凌近前道:“小老儿无以为报,眼看朝不保夕,若小老儿哪日不在了,便让我这小孙孙前来这里寻您,您看着让他做个学徒,赏口饭吃吧。”
苏凌看了看这少年,生的黑瘦,那双眸子虽然怯生生的,但却透着一丝机灵,便点头道:“也好,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
那少年低下头半晌,方抬起头来,话音却说的响亮道:“我姓林,名不浪。”
“林不浪很好,我记下了,这里你可记得路?他日你若为难,便来寻我吧!”
那名做林不浪的少年忙使劲的点了点头。
苏凌刚想说些什么,却见门口脚步声响,走来两个道装打扮的人,皆是长发大髻,背后背着桃木剑。
这两人却未向苏凌说话,对着这一老一少打稽首道:“两位施主,莫要在此耽搁了,岂不闻两仙教阐玄仙师在龙台山布道施恩,像你们这样穷苦百姓,阐玄仙师最是慈悲关怀,如今好多教徒都去了,阐玄仙师法路德广,功参造化,更是布施赠药,你这身病若是能够让仙师瞧上一瞧,料也无碍了!”
“两仙教?阐玄仙师来了?早闻听两仙教对清苦百姓最为亲爱如此,孙孙我们快走!”那老者眼前一亮,拉起林不浪的手,便要随着这两位道装打扮的人前去。
苏凌淡淡的看着他们,没有说话。
走了两步,这老者又似想起什么,转头对着苏凌一作揖道:“苏妙手莫要忘了老朽托付的事情。”
苏凌方要搭话,却见这两位道装打扮的人一左一右与这一老一少并行而去。
苏凌暗自摇头,心中思绪不断。
正自低头间,便闻听门外有人笑道:“好不容易开张施舍药,却被两个什么两仙教的人半路截胡了?苏老弟是不是颇有些丧气。”
苏凌抬头看去,眼前正是摇着纸扇的郭白衣。
苏凌哈哈一笑道:“白衣先生今日如何有空来了。”
两人坐了,喝了些茶水,苏凌便问道:“白衣先生闻多识广,可曾听说过两仙教么?”
郭白衣眼神灼灼看了看苏凌,随即笑道:“怎么,苏老弟也对这些江湖道门感兴趣了?”
苏凌一笑道:“哪里,只是一路走来,尤其是来到这龙台后,遇见诸多奇异事情,背后似乎都与这两仙坞、两仙教的有些关联。”
郭白衣闻言,一挑眉毛道:“哦?苏老弟果然心细如发啊,看来这两仙教果然有了些许气候了。”
苏凌忙道:“莫不是白衣先生早就听说两仙教了么?”
郭白衣点头道:“不错,这两仙教是最近这些年突然冒出的道门神教,似乎与两仙坞那个号称在世老神仙的策慈仙师有着莫大的关联。关于这个策慈仙师,我倒是有所耳闻,当年先荆吴侯钱伯符,曾经与他有些渊源纠葛,而且江南之地,两仙坞的名头甚至压过了当地的大族。到底这策慈仙师和两仙坞是个什么来路,却是无法探知。当年大公子萧明舒麾下暗影司多少探听些许眉目,可是随着大公子不在人世,这些东西也散失殆尽。所以更无从查起。况两仙坞远在江南,龙台京都受其影响有限,索性也就放任不管了。只是近来听说,两仙教势头颇猛,京中上至皇亲国戚,中至达官显贵,下至贩夫走卒十之二三都有两仙教的教徒,他们散发的教义册子更是街头巷尾都能寻来。只是司空应付北边的人分身乏术,这两仙教好在多接济穷人,也没有什么其他不法的事情,索性就不管了。”
苏凌点头,隐隐的觉得这凭空出来的两仙教和两仙坞绝对不似表面那般简单,遂道:“不知咱们大晋朝也流行道门么?”
郭白衣笑道:“你忘了当年那个大德仙师么?那个青羽军便是他们道门的产物。因此这些道门自那之后,被朝廷颇为压制,只是近些年,私学盛行,道门趁此机会,设立道学讲堂,开坛布道,倒是恢复了不少元气。大的如江南的两仙坞,额对了,还有离忧山轩辕阁也大体是个神权道门。只是轩辕阁培养出的人,皆是当世大才,故而那神权道门的影子多少淡了些罢了。”
说着,似有所指的看了看苏凌。
苏凌只顾想着心事,却未曾发觉,忽的开口道:“那个青羽军在前,这道门的影响看来是积重颇深了,朝廷就没有想过约束一番?”
郭白衣笑道:“朝廷自己的事都焦头烂额,这些道门不过是鼓吹教义,蒙蔽愚昧的人,再说当今天子还颇信鬼神之说的,对了,这龙台山上便有一处道门,唤作承天观的,听说当今天子颇为笃信道学,总是三五日便要去那里一趟,与承天观观主瑜吉仙师论道炼丹。这瑜吉仙师我曾有缘得见,论起道学大法,的确功参造化。”
苏凌听郭白衣说他见过承天观观主瑜吉仙师,心中已然知道那天子大约的确是去论道炼丹了,否则司空府的人也不会任凭那承天观存在而不管的。
苏凌揶揄道:“那敢情好,要是天子沉迷道法,却是一件大好事啊!”
郭白衣狡黠笑道:“这话可是你说的,我什么都没说。哎,扯远了,我药呢?”
苏凌一指柜台道:“那里呢,自己拿去。”
郭白衣这才迫不及待的拿了药,转身告辞,如风似火的走了。
苏凌看着郭白衣的背影,这才无奈的笑道:“郭大哥,身体是自己的,你再这样下去,估计六味地黄丸是不管用了,我得给你来点补天大造丸了”
远处传来郭白衣的笑声道:“那敢情好,下次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