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屯田是荀贞迎了刘协和朝廷迁到许县后的第一件要务,那么上计就是刘协等迁到许县后,朝廷即将需做的头件大事。
汉家制度,每年十月,郡国上计朝中。“计”者,许慎在说文解字中解释为“会也,算也”,即计算之意;“上计”也者,就是各级官府把“计”内容和情况统一“上报”朝廷。用后世的话说,即地方政府每年一次的,向朝廷做的,包括了本地“户口垦田、钱谷入出、盗贼多少”等等各方面之情况在内的总体汇报,再用后世的话说,这就相当於是,每一个自然年是从正月到十二月,但每一个财年,於本朝言之,则是从本年的十月到翌年的九月。
——既然是每年的一次汇总工作,为何不在年底,或在翌年的年初,却在十月?这是受秦朝制度的影响。汉承秦制,本朝的历法、政治、法律等各方面的制度多是照搬的秦朝,而秦朝之时,岁首为每年的十月,故此本朝之初,也是以十月为岁首,直到武帝太初历颁布后,才改为正月为岁首,但上计的时间一直没有变,延续至今,都在十月。
往年太平之时,每到十月前后,都是京城颇为热闹的时候。
除了少数偏远的郡,朝廷特别允许两年或者更长的时间到朝中上计一次以外,其余的百余郡国都是每年一次上计,虽有路途远近之分,然到十月左右,几乎大汉治下的所有郡国的上计吏,都已齐聚京城,只上计吏就有百数,加上上计吏的从吏们,何止数百之多的各郡的优选之吏!各个郡国在京城设置的驿馆都是住得满满堂堂。
上计之前,这些上计吏,或者拜访在朝中为官的亲友,或者奉长吏之嘱,拜谒朝中大臣,海内各地的口音响彻京城,那当真是热闹非凡。
而又到上计之日,先是百余上计吏聚集到司徒府中,伏拜於宽敞的院上,由司徒举行正式开始上计的仪式;接着,便由“典天下岁尽集课事”的尚书台之三公曹、职在“监察百官”的御史大夫、“掌钱谷收支”的大司农等各个机构着手进行具体的审计、审核。
整个工作完成后,朝廷经过讨论,奖励各郡之优者,惩治落后者。
因为上计是地方与朝廷下情上达的一个重要渠道,且上计吏是郡国的代表,故上计吏品秩虽低,百石罢了,但在此期间,有的上计吏可能还会得到天子的接见,如郭图的族中祖上郭宏,也曾任过颍川郡的上计吏,就曾在一次上计中,得到了当时天子前汉元帝的召见,言辞辩丽,对答如流,为元帝感叹“颍川乃有此辩士耶,子贡、晏婴何以加之”,群公瞩目,卿士叹服。
总而言之,上计是对帝国整个一年工作的一个总检阅,也是对下一年工作的一个总开端,不管场面上,抑或具体的意义上,都可当之无愧的说是每年一次的政治上的大盛事。
却只是董卓生乱以今,四方诸侯割据,这上计的盛事,已然是多年未曾再现於朝了。
有道是“文治武功”,要想真正的秉政朝廷,为朝臣、士民信服和拥戴,只取得军事上的成果,这是远远不足的,还必须要在政治上也做出足够的成果,唯有这样,才能使自己的威望真正地在朝中立起,也才能使朝廷,或言之自己的威严真正地传遍天下,为日后的发展奠定坚实的基础,所以早在勤王成后,定下了迁都许县之时,荀贞就已开始着手“上计”此事。
不仅他控制下的徐、兖、青三州之各郡及九江、阜陵两郡,还有河南尹、弘农郡、河东郡、河内郡这司州的东部四郡,他早早地就通过朝中传下了诏令,叫其之上计吏必须在十月前到达许县,而且孙策所控制的豫州,同样也提前已然传下命令,又扬州、刘表治下的荆州也都已有旨意传去。
当然,袁术的南阳、袁绍的冀州等地、高干和曹操的太原等郡、关中的司州三郡、刘璋的益州,乃至幽、凉等州,也都分别有令旨传往,——只有交州实在太远,未有旨下,只不过这些地方的郡守,会不会遣上计吏来,或能不能遣上计吏来,这就不是荀贞所能控制的了。
但饶是如此,就算把这些不能控制的郡国排除在外,粗略下来,今年将会到许县上计的郡国也达有三四十之数,差不多占了天下郡国总数的近半,如只算素来富庶之地的话,那就是占了半数还多。
听从吏回报说是河东的上计吏,荀贞问袁绥,说道:“青、兖、徐、豫四州的上计吏到齐了么?”
袁绥答道:“回明公的话,四州各郡,只青州尚有东莱、北海二郡之上计吏,因路远,犹未达,其余各郡的上计吏,最迟者,也已於昨天到了。”
“扬州各郡的呢?”
袁绥答道:“九江、阜陵二郡之上计吏是扬州各郡上计吏中最早到达许县的,四五日前就到了;扬州余下五郡之上计吏,吴、丹阳、庐江三郡的上计吏也已到,会稽、豫章两郡应是因为路途稍远,现尚未到,当是犹在路上。”
却扬州七郡,尽遣上计吏来,这是荀贞预料到的。
扬州七郡,九江、阜陵两郡不说,豫章太守唐瑁是荀氏姻亲、荀贞乡党,已依附荀贞,吴郡太守盛宪虽非真心,可同样出於自保之故,也早与荀贞结好,而庐江陆康素以尊王为旗帜,则这三郡亦是肯定会遵旨遣上计吏来朝的,七个郡里边,五个郡都会遵旨,那么剩下的丹阳、会稽两郡,就算反对荀贞,为不失大义,被别人抓住把柄,也只能遵旨。
荀贞点了点头,又问道:“荆州诸郡的上计吏有到的了么?”
“荆州方面,袁公路虽有阻挠,然毕竟不敢截杀,南郡的上计吏已从襄阳至;吕奉先倒是未做阻梗,江夏郡的上计吏也已到达;长沙等郡的尚未到。”
荀贞笑道:“袁公路还不算十分昏聩!吕奉先未做阻梗么?”
“是啊,明公,吕奉先非但未做阻梗,还”袁绥说到这里,嘴角露出笑容,说道,“还也遣了个‘上计吏’。”
陈登、枣祗等听到这话,俱皆失笑。
陈登笑道:“明公,倒没想到吕奉先会别遣吏上计,这离间之计,也许不必再行,已然成矣。”
非是在政治上天真到极点之人,断然不会做出吕布做的这事儿。黄祖的江夏太守是得了朝廷诏拜的,遣上计吏入朝上计,理所当然;他吕布有何资格遣吏上计?却推断吕布此举之缘由,必非因别的缘故,定然单纯地是想向朝廷表示他的忠诚,可却大违制度,不免令人觉得可笑。
荀贞还真是厚道人,只是一笑,未对此多言,接着问道:“冀州各郡、太原郡、河内郡、南阳郡、司州关内三郡的上计吏可有消息?”
袁绥答道:“目前来看,冀州各郡和南阳郡的上计吏都不会来了,袁本初、袁公路还是那道回表,说道路为贼隔绝,无法上计朝中。河内郡的上计吏亦是昨天刚到。太原郡的话,河东郡的上计吏既然已至,太原郡的应当也快到了。京兆尹三郡的上计吏,据段煨、徐荣日前急报,京兆尹的上计吏已入了弘农郡,现正往许县来,左冯翊、右扶风二郡的上计吏没有消息。”
冀州、南阳等地的上计吏可能不会来,这也在荀贞的料中。
如果来,就等同认同了荀贞执政的地位、权威,袁绍、袁术怎可能会甘心?
却又说了,然闻袁绥话中意思,张扬、曹操是派了上计吏,这是为何?张扬、曹操二人不是袁绍一党的么?
张扬无须多言,他希望能借助荀贞之势,左右逢源於荀贞、袁绍间,上计吏他当然是要派的。
至若曹操,这就是曹操与袁绍的不同之处了。
不同之处有二,一个是实力,一个是政治上的长远眼光。
实力这块儿,袁绍有实力,他可以藐视朝廷、轻蔑荀贞,公然地不遣吏前来上计,曹操没有这个实力。政治的长远眼光这块儿,而又同时,曹操不甘心依附於袁绍,并且曹操依旧怀着雄志,那么这个时候,他虽然迎天子失败,可和朝廷之间的联系,他却是不能断掉,——关键的时刻,也许忠於朝廷的名义能够在对抗袁绍、或在他之后的继续发展上,帮他很大的忙。
幽州、凉州、益州,荀贞没有再问,这三州至今仍无消息,这也不出荀贞的预料。
这几个州距离许县太远了,且是真正的“道路为贼隔绝”,它们可能连圣旨都没接到,不管它们的长吏是否忠於朝廷,无有音讯回来,情理之中。
荀贞交代袁绥,说道:“上计吏这一块你要多费些心,不管是从哪来的,只要到了许县,都要安顿好。河东、河内、太原等郡的上计吏,你可以我的名义,分别见上一见,问一问他们各郡的具体情况,与他们路上的见闻;如此数郡之上计吏有特别优异者,引来我见。”
上计吏是郡中的头等大吏,如此前任颍川郡上计吏的郭图,论地位、论权力,都在那时任督邮的荀贞之上。上计吏不但最为了解本郡各县的诸项情况,通常是本郡长吏的股肱,而且往往是出身於本郡的右姓冠族,若是能够趁此机会,对他们加以笼络,对以后也许会有些用处。
袁绥明白荀贞的意思,恭敬应诺。
没有只在田边路上看,荀贞领着陈登等,又下到田间,到屯田兵民中,细细地巡视、询问了一遭,然后转往别处巡看。
直到天色将晚,今日的巡视乃才结束,荀贞叫上了陈登、枣祗等随他一起去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