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芳把男人看的多死,满朝堂都是知道的。上回她难产,昭宁帝欲赐宫女,都叫她扔了回去。然而搁不住她够彪悍,还能生,正经三年抱俩,你不服憋着。存天理灭人欲喊了那么多年,除非无子嗣,不然纳妾都是私底下干着上不得台面的事儿,庭芳嫁妹子的要求提出来,虽是有点让人不舒服,但亦不能驳她,否则她搬出朱老夫子砸人,就很难下台了。
最狠的是庭芳的这个要求,是不瞒人的。镇国公府听说了此事,原只是看着姬妾不让近前,现立刻齐齐整整的收拾了几箱子嫁妆,把杨怡科的姬妾尽数打发了。如此,又加重了传言。袁夫人对着袁首辅苦笑:“叶太傅也着实太厉害了些。她丑话说在前头,咱们家应了,倘或日后再想纳妾,不拘什么理由,都是咱们家的不是。君子一诺千金,做不到了,非得被唾沫星子淹死不可。”
袁首辅道:“你们内宅那点子掐尖要强的本事,岂能同太傅比?十八岁的太傅,有的是傲骨。”
袁夫人叹道:“可如此强硬,还不曾结亲,便埋了根刺。咱们一过明路,守一少不得叫人耻笑两句。日后也不利于夫妻和睦。何苦来说的这样直白,两家子里知道便好了么。”
袁首辅笑道:“这便是她真正厉害的地方了,现在还没过明路,守一被她给支到房家老二跟前读书。房公子纵横水路多年,什么人没见过?守一凡有丝毫不满,她立刻就要回绝亲事。”
袁夫人皱眉道:“五姑娘可不小了,她难道不急?”
袁首辅看着老妻,无奈的道:“太傅的妹夫,只消别太差了,都是有前程的。你当在外头做官容易?这点子委屈都受不得,将来必走不远,她不是白折了个姑娘么?联姻、联姻,联的便是亲族抱团。废物有个甚好抱的,镇国公府她就不管,扔了个龙禁尉面子上过得去算完。”
袁夫人愕然:“还有这等说道?”
“受不得气,做不得官。”袁首辅道,“想不通就先别吱声儿,趁太傅还未松口,先想明白了。一边想攀高枝要体面,一边又生花花肠子,搁咱朝堂上,叫没眼色。堂堂太傅,收拾起来不带打折的,众人还要叫好。我可不想丢那等颜面。”
袁夫人叹道:“我还想着,姑娘家总要和软些才能哄的夫主高兴。这般硬邦邦的,便是此刻叫花迷了眼,过得三五年,又待如何?”
袁首辅不耐烦了:“这点子鸡毛蒜皮,你叫守一自家去想。不乐意就别提,我把他推出去,无非是太傅认得他。家里孩子多了,一样米养百样人,有的是人喜欢泼辣的。你也别想着这样规矩那样规矩,我知道你们心里那些想头,无非是天下间女人都不奢不妒,凭什么她家的姐儿就能公然不许夫婿纳妾。你也不想想,她叶太傅三纲五常条条踩了个遍,硬生生的踩出一条血路,徐都督且没资格在乾清宫里捞个座儿呢。正经议事,她坐着夫婿老老实实的站着,你同这样的权臣讲甚鸡零狗碎?守一无职无爵,天上掉一馅饼砸脑袋上,他高兴还来不及,你倒替他操心上了。”
袁夫人被丈夫叫破了心思,脸不由一红,再不敢多言了。
袁家打定主意要结亲,就任凭叶家考察。抬头嫁女低头娶妇,女家傲慢些也是常理。房知德只消两日,便把袁守一摸了个透。算不得很伶俐,但尚明白道理,可见家教不错。把人打发走,就往正房里来寻着庭芳道:“那袁公子家里倒还老实,我瞧着与五姑娘挺般配的,再细的我便瞧不出来了,还请郡主决断。”
庭芳笑道:“大差不差就行了,年轻人且没定性,莫欺少年穷。”
房知德点头道:“很是。我瞧着文林也比往日沉稳的多了。”
庭芳道:“他差着点儿,不像她母亲。你是不知道,我才认识苗家姨母的时候,她还□□寻常。后来事儿一件接着一件,她竟是越发老练。我正想请她来替我管家呢。”
房知德笑道:“内宅没有个主事果然不便,连我的婚事您也混忘了。”
庭芳没好气的道:“你又不小了,不知道自家寻去?旁的不说,你看中了哪个,我亲去与你操持,如何?”
房知德道:“不敢劳动您,现看着脸色还不大好呢,我再裹乱,可受不住仪宾的拳头。”
庭芳噗嗤笑道:“文武不是一路,你怕他做甚。”
房知德唉声叹气的道:“官大一级压死人呐!”
庭芳鄙视的道:“少来!快去看你的书,现也有好人家的闺女给你挑,却是难找顶尖儿的。待你中了进士,就剩咱们挑别人了。”
房知德道:“我可不想寻不熟的。”
庭芳大笑:“我才把五妹妹许出去,你说晚了。”
房知德也笑:“我与五姑娘年岁差的远,不妥。倒是太傅之三姐,很是相宜。”说毕冲庭芳行了一礼,“求太傅成全。”
庭芳:“……”这死小子真会赶热灶!
房知德悿着脸道:“保证不纳妾、不生幺蛾子,三姑娘指哪打哪,一切向徐都督看齐!”
庭芳笑道:“你同我说是不中用的,我家三姐姐可不似五妹妹,人家有父母兄长,我隔房的如何好做主?”
房知德撇嘴道:“郡主哄我呢,一家之主,家里凭哪个的婚事敢不听你的了?”
庭芳道:“她要许人了呢?”
房知德道:“许人了那便算了。好太傅,倘或三姑娘未婚,定要先考虑我。我喜欢三姑娘活泼的性儿,家教又好,又识文断字,上哪再找个那么好的去?”
庭芳正色道:“也要问过三姐姐的意思,你休同我歪缠,我最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爹妈又不能替小两口过日子。我便是自家选的夫婿,比我爷爷的眼光还好呢。”
房知德狂汗:“太傅嗳,帝师嗳,您别拿自己做标杆,这么个比法,我们没法活了都。必然要三姑娘点头啊,我就是提前敲个边鼓。”说毕也正色道,“不说笑了,太傅觉得我还能入眼?”
庭芳笑道:“若要我说,自是样样都好。且等我二叔来家吧。横竖便是三姐姐还没许人,你也不该此时分心。没人敢拦着你的青云之路,到底下点苦工,省的叫人抓了小辫子不好看。前日我请翰林院的侍讲学士点评的文章,你可是琢磨透了?八股上头我可真就不能了。”
房知德道:“八股无非是格式,要紧还是内容。秋闱且四平八稳的好,免得叫老学究扔了卷子。到了殿试再见真章,混个好点名次。若论学问扎实,再比不得那些寒窗苦读的,仗着走南闯北见识多点吧。”
庭芳点头:“你这般年纪,能混个同进士,都羡煞旁人了。”
房知德看了眼庭芳手边的文件,知道不好再打搅,起身告辞。
房知德走后,庭芳却是没写折子,而是靠着椅背发呆。生个二胎,跟出了个车祸似的,精神比往日差的远了,便是她底子好,至少也得三五个月才能恢复。
连续朝昭宁帝倒了许多东西,她也得重新整理思路。横竖昭宁帝未必消化的过来,她索性歇上一歇。再则家里添了两个孩子,要操心的琐事立刻多了。将来她只会越来越忙,先把家务安排好才是正经。
苗秦氏确实是个人才,多少人一世不长进,她却是摸爬滚打出了一套本事。她上京借住叶家,同那打秋风的刘姥姥也差不离,才来的时候,一身村气,当真是没几个人看的起。待到秦氏犯蠢连累了叶阁老,她几乎被逼到了绝路,却是靠着一份坚韧咬牙扛了过来。她统共只有一子一女,硬是把三个外甥带一个外甥女养熟了,凭空多了四个孩子,花的还是叶家的钱,完了叶家还得谢她照应。若论贪,她自是贪的,可吃相未免太好看,庭芳不得不承她的情。
这么一个软也软得,硬也硬得的滚刀肉,拿来当亲戚待是可惜了。徐家不可能长期靠着丫头处事,不若请了她来与陈氏分工合作,一个管内宅琐事,一个管吃酒走礼。投桃报李,她正经替苗文林捐个监生,再寻个好亲,算的上皆大欢喜。至于苗文林能否考上举人,那就再说。合格的内管家不容易找,以公府门第,养个把吃闲饭的都不叫个事儿了。
想完家务,又想房知德。万没料到他竟打上了庭珊的主意。国子监祭酒的女儿,不怎么站队的清流早就恨不得在她跟前打起来,都知道只消她点头,就成了八分。外人不知道的是,叶俊德并不是全无消息,他被太上皇弄去了定安,恰卡在海南省的中间,得走陆路先到海口。他接了旨锦衣卫就有信儿往回传,如今他们一家子怕是已经在广州登船了。只是懒得同人歪缠,便推说不知道。但因路途过于遥远,锦衣卫传回来的消息只有个大概。庭珊确实还未许人,具体原因不明。倘或没什么特别的,房知德还真是不错的人选。毕竟庭珊年已二十,在京中真的难找合适的。
不知不觉,就到了申时末,徐景昌从外头回来,头一句话便是:“才我接到下头人来报,户部尚书甄贤宁怒气冲冲的从袁首辅家出来,想是发生了争执。”
庭芳眯了眯眼:“甄贤宁……是扬州人。”袁首辅才与叶家议亲,甄贤宁就做出此番姿态。江南果不其然站了旧党。
徐景昌冷笑:“户部那些硕鼠,可不是真怕陛下使雷霆手段么。”
庭芳眼神一凝:“新政未始,他们就想要反击。咱们得叫陛下做好准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