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德温仍然是爱着李奥娜的,即使被疾病与诅咒摧残过之后的李奥娜,已经像是一个与伯德温同龄的女性,银丝闪耀在她的赤发之间,皮肤遍布干燥的皱褶,眼睛也不如回到王都之前那样明亮莹润,伸出来的手几乎只包裹着一层薄薄的皮肤,之前的指环,手镯都要重新打过,不然就会自己从主人的手指与手腕上掉落下来,她现在甚至很少戴上耳坠,因为她的耳垂薄得很容易撕裂。但这样的李奥娜,却让伯德温更爱她了,有时候,他觉得他们已经携手走过了三十年或是四十年,他们的孩子已经有了自己的孩子,他们嬉笑玩耍的声音从窗外传来,阳光明媚,照耀在他们身上,温暖而又永恒不变,就像是他们的爱情。
“怎么了?”李奥娜问道,偶尔她也会厌恶这样的自己,每当想要放弃的时候,她的心就忍不住感到痛苦和犹豫,以往的情感如同藤蔓般的纠缠着她的理智,让那个作为诺曼王女的灵魂举步维艰。但等到伯德温来到她的身前,用他那种笨拙而又直白的手段安抚她,宽慰她的时候,她又无法控制地想要原谅他。
伯德温没有说话,他站在门边,专注地凝视着李奥娜,就算是他们缔结婚约的时候,伯德温也没有这样认真而又热切地看过自己的爱人,“只是想要看看你。”伯德温说。
然后他就走开了,李奥娜低下头,继续批复各类文书,但她的心中始终在不安地翻涌不止,像是有什么最坏的事情即将发生,她蹙着眉,羊皮纸上的文字在她的双眼前晃来晃去,但她敏锐的头脑却根本无法解读出它们说了些什么,终于,李奥娜啪地一声,将笔直接扣放在信件上,墨水污染了一大片羊皮纸,并且有继续向下蔓延的迹象——李奥娜的手上也同样沾满了青黑色的墨水,但她只是猛地站了起来,宽袖掠过书桌,扫落了两支备用的羽毛笔。
她召唤了国王的侍从与骑士,但谁也没有看到伯德温离开她的房间后去了哪里,她回到房间后,招来了男爵夫人。
——————————————————————————————————————————————————————————————————————————————————————————————
一只夜莺,也是一个用姓氏与身份作为伪装与掩饰的盗贼,比起其他夜莺来,他无疑有着更高的职业素养,他是唯一一个在最短的时间内寻找到伯德温的人,让他感到迷惑的是,诺曼的新王没有去往许多男人都心知肚明的某处奢华宅邸,也没有踏出王城,更没有去往酒馆或是弗罗的神殿,他所选择的道路,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是通往泰尔神殿的。
即便是夜莺,也不由得露出了诡异的神色,也许那些卑微的平民不知道,但他们很清楚,泰尔是个严苛而又固执的神祗,对于堕落者或是叛逆,他的惩罚或许不如一些邪恶的神祗残忍,但更能令人绝望与痛苦,至少他是绝对不会想要成为一个泰尔的牧师与骑士的——当然,他也不能。
“出来吧,”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夜莺一跳,但他并不觉得伯德温真的发现了自己,直到他明确地与伯德温对视了——他不得不在新王的注视下从树枝间显露出身形:“是男爵夫人的夜莺?”
盗贼晃动了一下脑袋。不说是,也不说不是。“您怎么发现我的?”他好奇地问。
“因为我们身边曾经有个比你出色一百倍的盗贼。”伯德温说,比起葛兰,这个夜莺笨拙地就像是一只没了翅膀的鸭子。
夜莺恍然大悟,伯德温失去了与他继续对话的欲望,只穿着皮甲,紧身衣,裹着灰色斗篷的新王继续前行,正当夜莺想要做些什么,说些什么的时候,他的视野突然颠倒了,或者说,它旋转着,夜莺感到自己撞击到了什么,紧接着,他看到自己的身体在往下坠落,在突然醒悟到自己已经身首分离的时候,他的思维骤然断裂了。
伯德温看了一眼倒毙的盗贼,心中毫无波澜,他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曾经遭遇过的羞辱与折磨,也不想让他们知道自己又一次地失败了。
他曾经想过将所有的符文重新聚合在一起,伯德温认为,他的同伴与朋友是不会拒绝他的,至于葛兰,他将会是自己的臣子,作为一个国王,他会补偿给这个盗贼更多与更好的东西——也许他做的还不够完美,但这不但是他的祭献,同样是他的虔诚与忠诚,他不知道泰尔是如何想的,但他已经做到了所有他能够做到的事情,是的,他曾经是这样想的,但在碰触到侏儒的符文碎片的时候,一个可怕的念头突然击穿了他信仰壁垒的墙壁——它们真的能够换回泰尔的宽恕吗?真的能够让他赎清自己的罪过,重新回到泰尔的脚下吗?他不能确定,但难道还有比这更庄重,更珍贵,更值得人们赞叹的祭献吗?而且,伯德温的内心深处,还有一个声音在隐约提醒着他,他从来就是一个阴谋的无辜祭品,如果他信奉的是其他的神祗,像是这样的祭献,哪怕只是几分之一,也足以获得神祗的谅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