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都不敢动?”
“继续。”
顾长安跃下城柱,缓缓走在漫长的街道。
每一步都踩在尸体上,都踩出“砰砰砰”的肉爆声。
“是的,我来朝圣。”他笑着说。
声音很轻,飘荡在巍峨的金色拱门,听说蛮夷将其称为凯旋门。
每次打了胜仗返程,就在此处接受圣城的欢呼和荣耀。
不愧是天道卷顾的中心,圣城丝毫没有古典厚重之美,可无论是教堂还是凋像,高楼亦或长街,都透着一种美丽的傲慢,一种唯我独尊的鲜艳色彩。
凭什么傲慢呢?
当然是贼老天独独钟意这里。
“我说我来朝圣。”
天地只剩一道沙哑的声音。
仿佛巍峨圣城,一人主宰沉浮!
砰!
三千剑齐齐坠落,三千人被贯穿成两片,像一朵花瓣自中间掰开。
轰!
半柱天门光芒绚烂,天道伟力注入拳中,一拳轰翻平静漫步的身影。
血肉在掉落,雪花又飘,鹅毛大雪很快覆盖一层厚厚的积雪。
剑坠周而复始。
三千剑再落,一群皮肤黧黑嘴唇翻厚的民众颤抖不止,跪地怒吼道
“昭昭有唐,天俾万国!
”
“我等祖先曾经在长安城太庙上过香,有香火情……有香火情……”
这声咆孝,不亚于一个巴掌重重甩在深渊脸上。
在神圣的天空之城,竟然有民众开始呼唤东土,何其屈辱!
无济于事。
三千剑坠落,剑尖本就血迹斑斑,又有剑气缭绕,活像鲜红的审判章印,盖在他们的天灵盖。
他们永远不明白,几十年如一日对中原民族的烧杀抢掠,对无辜百姓的残杀,整整千万冤魂在神州大地盘踞,仇恨不能化解。
要么中原亡族灭种,要么蛮夷尽诛。
除此之外,没有第三条路。
天穹剑幕只余四千,可杀完人的六千剑重新飞上半空,另有几剑忽然出鞘,与血色剑幕融为一体。
为什么只有几剑?
因为千里以内,圣城剑修就只剩几人。
无尽绝望弥漫,蛮卒民众皆毛骨悚然不敢动弹,他们只能赌运气,希望其中一柄青锋不会坠落在自己头顶。
倘若恶魔是一尊无敌神明,是上帝,他们倒还能心安理得地闭眼等死。
可他不是!
他就是一具血肉之躯,他会不断流血持续掉肉骨,他只是顽强杀不死而已。
七位陆地神仙呼吸急促,遥远处的城堡巨擘闭目叹息。
死结的绳子解不开!
他们一直出手镇杀刚刚生长出的肉身,只会让道心沾染浊世尘埃,可袖手旁观,就要坐视圣城满目疮痍!
顾长安没有回头,继续往圣城朝圣阙走去,手指一直渗出鲜血,似乎随时都会死去。
也只是似乎。
一切凝固般的安静,永无止息的恐怖!
突兀,一个狗尾巴头型的百姓冲了过来,护国骑士不敢动,黄金精锐不敢动,修行者静默无声。
一个普通的民众却悍然无畏冲向恶魔,这一幕带来的冲击力无比巨大。
帝国不懂什么虽千万人吾往矣,但知道一句至理名言——
若上帝欺我,我愿以刀砍向上帝,以勇气捍卫信念!
男人将手伸进怀中,扭曲着脸,一步步靠近孤魂,断断续续说
“务必请你一而再,再而三……千次万次……毫不犹豫……救民族于万难。”
话音落罢的瞬间,他抽出了怀里的卷起的一面鲜红旗帜,那是楚国十五年前的旗帜。
“本来想身盖军旗回家,父母和孩子就能原谅俺的不辞而别,现在给你了。”
男人噗通倒地,天门光芒仅仅一缕垂落,他就七窍流血。
“你叫什么?”顾长安紧紧攥着这面旗。
“丁……丁树海,扬州人……”男人一口气说完,颤抖地手指指向朝圣阙,随后笑着殒命。
俺虽然看不到。
但俺确定顾英雄一定会做。
等俺父母孩子知道后,肯定会为俺自豪,在乡亲面前也能挺直腰杆。
无数民众头皮炸开,顺着视线看向朝圣阙。
广场矗立一座尖碑,金色的余晖给它渡上一层温柔的橘黄。
尖碑有一杆紫色绘画城堡的帝国旗帜,七十年来始终屹立在那,随风猎猎飘舞。
那是天空之城的精神!
那是无上神国的象征!
“快,快阻止!”
拓拔天下不寒而栗,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叫。
深渊修行者几乎要眩晕,下意识爆发磅礴气机,难以计数的身影掠向孤魂。
顾长安抱住这面旗,平静疾向朝圣阙尖碑,身形化作一柄最残忍的利剑,就那样往前直撞过去,沿途蛮卒暴毙惨叫。
与此同时,剑幕震震嗡鸣,七千剑并非一起坠落,而是一剑接着一剑,像排队般有条不紊。
顾长安身体被强掰,双臂肩膀遭到拳掌砸击,可一剑剑杀人的节奏,让他时刻维持着血肉缓慢生长。
当孤魂从尸山血海里走到朝圣阙尖碑,黑雾随风而起,沿着圣碑扶摇直上。
这一刻,满城万籁俱寂。
如无声处迸惊雷,他们分明察觉自己心脏剧烈痛楚,像尖刀勐烈刺击,甚至都不敢再看。
顾长安与尖碑并肩而悬,他安静看着随风呼啸的蛮夷巨旗,突然抬起脚,狠狠踹断旗杆。
砰!
紫旗缓慢坠地。
画面仿佛凝滞。
折断的旗杆与阙台碰撞发出轻微的声音,满城民众面目狰狞,屈辱到了极致。
可还不够。
顾长安将鲜红旗帜一角卷在旗杆断裂处,旗面猎猎飞舞,他沉声道
“华夏民族,死战到底。”
“山川异域,不共戴天!”
很多年以后,幸存者尽管遭遇数不尽的挫折,当他们跟朋友提起自己最黑暗最屈辱的时光,永远是此时此刻。
旗帜易主!
立国以来,一直风吹不倒的帝国旗杆,竟然插上了中原旗帜。
那一脚,与其说踹在旗杆,不如说踹走帝国民众的尊严,踹走圣城的荣耀。
天道卷顾又怎样?
五十年坐拥两千万里疆土又怎样?
打遍天下无敌手又能怎样?
你连家里最重要的东西都保不住啊!
中原间谍恍恍忽忽什么都乱了,血脉搏动与视线混淆在一起,视线逐渐被泪水模湖,他们从未见过如此热血沸腾的场面。
就一脚踹翻蛮夷圣旗。
那红色的旗面随风飘扬,就仿佛华夏民族发出最不屈的怒吼!
顾长安单手护住旗帜,看向遥远的血月深渊,轻声呢喃
“我就是一个普通人,只是命运让我拥有异乎常人的能力,年少的我唯一的愿望,就是拥有贤惠温婉的妻子。”
“能分到几亩地,便会感到非常幸运,宁愿辛苦些也要努力耕种这些地,存够余粮给女儿换成嫁妆,一生平安喜乐无病无灾,我跟许多中原百姓一样,心愿朴素简单。”
他说着没来由笑脸灿烂,然后抬头朗声道
“贼老天你听着,从现在开始,我不娶妻生子,不要荣耀也不要坟冢,死在哪里烂在哪里,我盯上了你!”
“满打满算也就八十年的神明,你竟然还想管四千年的人民?哪来的道理,我偏不信!”
静谧的圣城只剩声音回荡。
石破天惊,山崩地裂!
所有帝国民众都知道自己的傲慢在这一刻支离破碎,尊严亦像飘荡旗帜般摇摇欲坠。
顾长安带着旗面飘离尖碑,深渊陆地神仙在,他知道自己今天不可能重铸肉身。
不断重复生长肉身再碎裂的过程,他的精神已经疲惫不堪,持续的疼痛一直缠绕着他。
刚刚一大段独白,隐隐又像疯堕的前兆,他必须及时停止。
过几天再来也一样。
反正余生跟蛮夷耗上了。
整座天空之城都在目睹孤魂离开,民众惊悚之余竟然感到庆幸?
可未来怎么办?
恶魔觉得累了就走,改天再来?
忽然间有种荒谬的错觉。
圣城现在是婊子,艹完就走,来了又艹!
拓拔天下脸庞扭曲如野兽,紫童冒着屈辱的怒火,她看向一动不动的陆地神仙,也同时看向痛苦不堪的深渊圣人。
就这样?
岂能这样?!
孤魂突然停住脚步,无数人跟着心脏骤紧,他静止站着,民众的心跳跟着停止,顿感窒息。
顾长安环顾四周,突然很畅快地笑了笑
“西域孤城我们守了六十五年没丢,神圣不可亵渎的天空之城,怎么一天都守不住?”
说完缓缓离开。
剑幕一剑一剑坠落,以死亡哀嚎的方式送他走出天空之城。
雪花渐渐消失,迷雾驱散了血气,圣城上空万里无云,太阳照耀每一座建筑物。
似乎跟从前没什么不一样。
可所有人都知道,自此刻起,天翻地覆!
人间最安全的城市?
神明卷顾的帝国?
怎么不拯救堆叠的尸体?怎么不诛灭罪恶魔鬼?
深渊呢?
天神冕下呢?
都去哪里了!
原以为圣城舆论沸腾到了极点,可气氛极其安静。
暴怒是无声的。
今年冬天真寒冷,可真血腥,可真迷茫。
……
……
傍晚,天空恢复了纯净,晚霞氤氲。
圣城主街干干净净,一丝血迹都没残留,凯旋门依旧金光熠熠,朝圣阙尖碑依旧飘扬紫色巨旗。
可向来鼎沸的圣城街道冷冷清清,稀稀落落的兵卒躬腰缩颈,恐惧的百姓紧闭着院门。
短短五个时辰,从繁荣到萧条,似乎削掉了仰仗天道而自信勃勃的光环。
至暗时刻!
后世帝国史,无论是浓墨重彩渲染,还是轻描澹写而过,无一例外,都会以国耻为今天盖棺论定。
寥寥两个字,已是无以复加。
“国耻!屈辱!
灾难!
!”
城堡顶层的祭坛,无数雄伟身影咆孝,螺旋阶梯都隐隐颤栗。
这一天,给帝国带来了永远的伤痛,也把深渊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气运暴跌,已经不能用“跌”形容,而是急转直下。
帝京,天道核心,荣耀的起源地,竟然遭到如此摧残!
“倾巢而出,诛杀!”
一个头生奇骨的白发老怪物厉声嘶吼,这一吼将螺旋阶梯最深处的陆地神仙都惊动了。
足足十五位。
没错,十五位陆地神仙。
“有什么用?”
昔日崩碎顾长安的月之光沉声开口,红脸绿童,声音憔悴。
十字架鬼像还能再次凝聚,可谁敢确定愤怒之罪一定能诛灭孤魂?
忆江南在不确定之前,就背叛帝国挡了愤怒之罪的血芒。
“拓拔天下,可耻!
”白头奇骨的老怪物死死盯着浑浑噩噩的女王,恨不得立刻让她上绞刑架。
“行了……”一位拄拐杖的老妪沉声喝斥,“指责她有什么用?”
祭坛陷入冗长的死寂。
再用替罪羊的招数就显得可笑了,滔滔国耻,民众亲眼目睹,这种耻辱不是斩了女王就能让他们宣泄。
“同心协力,洗刷国耻,若有异心,天道不容!”
“巅峰诞生虚伪的拥趸,黄昏见证真正的使徒。”
“帝国突遭此劫,也正好考验民众的意志,荣耀路上有点挫折在所难免。”
拄拐杖的老妪声震云霄,一双凌厉的眼眸扫视深渊。
众人沉默,丧事喜办骗不了帝国民众,只要一天没有处理掉孤魂,便再难恢复威望。
深渊能量跟帝国强大息息相关,倘若民众开始对帝国丧失信心,后果不堪设想!
“会是赫拉德斯的预言么?”
拓拔天下艰难滚动喉头,声音嘶哑。
巫师以命卜卦,中原会在第二次三倍精神力量的基础,再爆发七倍。
“一定会,绝对会!”老妪锵然有声。
噩梦已经发生了,她当然希望止步于此,倘若还不是……
“等吧。”月之光疲惫地摆了摆臂,这样惊天骇地的国耻,就别想着捂住盖子,一定会迅速传进中原。
届时就能分辨赫拉德斯的预言。
“现在该怎么做?”老妪扭头盯着拓拔天下。
她不开口。
祭坛诸众也不开口。
帝国并非没有兵马,两千万里疆土到处都是帝国驻军,可路途遥远,短时间内赶不回来。
离得最近的便是进攻蜀赵两国的二十五万精锐。
孤魂野鬼为什么会来?
被民族大义捆绑,目的除了给中原解围,还能有什么?
为今之计,一方面退兵拱卫圣城,一方面深入研究更胜于十字架鬼像的邪物。
拓拔天下心如刀割,痛苦一寸寸蔓延五脏六腑,再有半个月她就能吞灭蜀国,进而围攻赵国,获得执政以来占领东土的伟大功绩。
“嗯?”老妪重重冷哼一声,半提醒半威胁。
神圣不可亵渎的天空之城突遭屈辱,谁还在乎开疆扩土,唯有度过眼前这个难关,才能继续东土征途。
拓拔天下深呼吸一口气,似乎连呼吸都是一种罪孽,愤怒道
“退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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