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随着地势而建,在马路一侧的下方,厉承勋垂头,眼睛一瞥,就看到了叶悠然纤细的身影。
祠堂里摆了五六张桌子,桌子上摆放着碗筷,流动性用餐,谁来谁用,用完餐就走,眼下只剩下那一桌摆放着冒着热气的饭菜,只有叶悠然一个人坐在那儿,支着胳膊捧着脸,显然是饿了,小脸都皱成了包子。
厉承勋莞尔。
设阶而下。
走到楼梯中间,叶悠然抬了下头,看到他,嘴角挑起,笑颜瞬间绽放。
但是,在看到他身后的两人时,她嘴角的笑容僵了一下,但随即就恢复如常,起身给他盛饭去了。
厉承勋心下微松,知道她跟这两人打过照面了应该。
叶悠然打了两碗饭,递了一碗给姜花,另一碗被走过来的厉承勋顺手接过去。
顺手搂了下她的肩,她抬头冲他咧嘴笑了笑。
厉承勋勾着唇走向座位,叶悠然空手站在他身后,帮他拉开一把椅子,“来来来,你坐这儿,这里风水最好。”
等他坐上去,她把椅子往前推了推。
两人习以为常的动作,在别人看来,却很不寻常。
见惯了吃西餐时绅士替淑女拉开椅子入座,厉承勋和叶悠然这样的,真是少见。
封艳和古鹤轩都愣了下。
古鹤轩是觉得这样的叶悠然很陌生,他是男人,自然觉得这样温柔小意的女人很可心,不自觉的就把之前的她,跟现在的她做了对比,以前,她总是心事重重,强颜欢笑,但是现在,倒像是,完全放开了,一颦一笑都透着舒心自然。
封艳眼里划过一抹蔑视,觉得叶悠然简直就是个花痴,是被厉承勋奴役惯了。
贱骨头。
她心里暗骂了句,坐在桌上离他们最远的位置。
厉承勋和叶悠然沉浸在两人世界中,根本没有多看他们一眼。
这里没有一次性餐用手套,厉承勋徒手给叶悠然剥虾拆蟹,虾和蟹都是山里的河虾河蟹,味道很鲜美,叶悠然吃完直呼好吃,“你也尝尝。”
说着给他夹了一个,直接塞他嘴里。
厉承勋来之不拒。
剥完厉承勋要去洗手,叶悠然领他来到水池旁,给他舀水,给他递洗手液和毛巾,要多殷勤有多殷勤。
封艳看得胃口都没了,觉得这个女儿给她丢人。
本来想放下碗筷走人,可是看到吴雷和欧陆从地道里回来,封艳又坐下了,想听点什么。
欧陆这边没什么进展,所以到吴雷这里帮忙。
两人简单清洗了下,然后坐在厉承勋旁边用餐,欧陆跟古鹤轩交谈了几句关于尸体修复的事情,之后,就没了话。
因为封艳在,吴雷是什么都不会说的。
餐桌上,除了叶悠然和厉承勋偶尔交谈一下菜品如何,都是默默用餐。
封艳也瞧出了点什么,索性不吃了,她前脚离开,古鹤轩后脚就要跟上。
叶悠然叫住了古鹤轩,“可以聊聊吗?”
封艳在前面站住,回头喊道,“鹤轩,快走吧,我们今天晚上任务重,晚点你还要走呢。”
古鹤轩犹豫了下,对封艳道,“你先过去,我稍后就来。”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封艳再不情愿,也不能说什么。
她咬唇,径自走开。
“聊什么?”古鹤轩看着叶悠然问。
叶悠然领他来到最边上一张桌子旁,“你我等下。”
她进去楼上房间里,取了相机过来,坐在古鹤轩旁边。
“我知道她让你来做什么。”叶悠然看着古鹤轩道。
古鹤轩牵了牵唇,“我能做什么,不过是为尸体修复遗容。”
叶悠然摆弄着相机,漫不经心道,“我刚才看到你们接吻了。”
古鹤轩躯体一震,整个人都有些不自在。
有种被看穿的狼狈。
他霍地起身,走出去两步,又回来,盯着她的相机,“我不知道,你竟然有这种嗜好。”
“只是路过,并没有偷拍。”叶悠然淡道。
古鹤轩为自己的猜测懊悔了一下,重新坐在了椅子上,双手放在桌面上,紧扣在一起,“既然你知道我也不瞒你了,我是喜欢她,喜欢很久了。”
“嗯,我知道,那天你生日,我精心准备了晚餐,还亲手烤了蛋糕,我喝了点酒,有些晕,我回来后,看到我母亲喝醉了,撒酒疯,你想抱她回房间,她不配合,大声说了很多话,说我怎么傻,说你们怎么利用我,然后你们俩就在那张桌子上,很疯狂,盘子和蛋糕都掉在了地上……”
古鹤轩面无血色,他不可思议的看着叶悠然,而叶悠然很平静,“其实,我之前也看到过很多次,你深情的凝视着熟睡的她,想爱她又不敢,我知道你肯定爱惨了她……”
她说着,没有指责之意,却让古鹤轩明白了,为什么她不再唤他师傅,为什么开始排斥他……
原来如此。
然后他又想到了那枚戒指,他觉得自己当时在她心目中肯定糟透了。
“对不起。”古鹤轩低声道歉。
叶悠然平和的目光看向他,语气带着不容人质疑的坚定和狠劲儿,“你们玩弄我,因为你们是师傅,是母亲,我可以原谅你们,但是,我不允许你们再害我爸爸。”
古鹤轩还沉浸在她已经知道那些不堪入目事情的震撼中,听到她猛地提到叶海邦,他没来得及收敛脸上的惊愕,有些心虚,“我们,没有。”
叶悠然也不争辩,把相机给他,打开里面的一段录像,是那个姓姬的女人说的那些话,还有和她的对话。
看完,古鹤轩的手有些颤抖,叶悠然指了指欧陆,“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他,姓姬的,给尸体面部进行了骨骼改造,变成另外一个人,而那个人,是边城人士,我虽然不知道你们要改造成的那个人是谁,但是我知道,那个人肯定跟我父亲挂钩,他的死,能归到我父亲身上。”
古鹤轩回头看欧陆,欧陆也在此刻,直直看向他。
欧陆的眼神,漆黑锐利,那是一双勘破过无数重案的眼睛,犀利程度,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
古鹤轩条件反射的转过头。
“我不知道那个人是不是跟你父亲有关,我只负责遗容恢复。”古鹤轩犹然负隅顽抗。
叶悠然扯了扯唇,“你一定拿到了一张照片是吧,姬女士之前去了一趟边城,寻找了那边失联人口,那张照片,肯定是她从那儿拿来的。”
“你怎么知道?”
“孟廷礼在边城驻地军队中历练。”叶悠然不会冒险将吴雷和叶安民扯出来。
古鹤轩放下相机,语气颓丧道,“你想让我怎么做?”
“我看到你今天是想离开,你不想帮她做这种伤天害理,指鹿为马的事情,就因为她承诺了你爱情,你就要妥协吗?曾经,让我引以为傲的师傅,是最正直的人,现在怎么变成这样?”
“换位一下,如果是厉承勋,你会听我劝吗?”
叶悠然怔了下,笑着说,“不会,我会帮他,因为,我没有你正直,我不是好人。”
古鹤轩大手捂着脸,低低的苦笑了几声,“叶子啊,你这是在恭维我。”
“不是恭维,我做过功课的,了解过你的过去,古家祖辈都是正直出了名的,要不然,不会到如今落魄地步,不要让你自己,坏了古家的名声。”
“你会揭发我吗?”
“对,我会,而且我完全可以在你给尸体做完整容后再告发你,骨骼整容的证据,那可是明晃晃的。”叶悠然的手,握住他的手,他手心冰冷,有很多汗水,她道,“古鹤轩,别毁了自己,我不想看到你有不好的下场。”
“你自信,你告发得了我?”古鹤轩扭头看她,“据我所知,封艳,在为欧陆的父亲做事。”
“那你大概不了解欧陆这个人,他和古鹤轩,是过命兄弟,而且,工作中很多时候他都无视封艳,尸检的时候通常会越过她而找我,这还不明显吗?他跟他父亲,根本不是一条心!”
古鹤轩沉默,他的手机,在口袋里嗡嗡作响,他宛若听不到,完全沉浸在对叶悠然提议的思量中。
他反手,握住她的手,“叶子,你还是太善良,就这么轻易原谅我,你不知道,我曾经对你做过更过分的事情……”
感觉到后背要被厉承勋火辣辣的眼神射穿,叶悠然抽出了自己的手,“过去就过去了吧,我和厉承勋现在蛮好的,你也不要再自责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不想让你再为爱委曲求全,不要做欧道奇的棋子,不要在物尽其用后被他无情舍弃,好吗?”
古鹤轩像是抽去了浑身力气,他扶着桌子站起来,看着叶悠然,“我可以不参与,但是我有条件,你母亲找姬女士这件事,不要揭发出来,你母亲,也是可怜人,当初是你父亲对不起她,也不怪她这样陷害你父亲……”
叶悠然点头,“可以。”
古鹤轩走了祠堂后门,大概是不想与封艳碰面。
吴雷派出去的人很快过来汇报,古鹤轩独自开车离开。
看吴雷和叶悠然有心领神会的眼神交汇,厉承勋的脸色越发不好了。
吴雷去干活,叫欧陆一起,欧陆却又去盛了一碗饭,吴雷自行离开。
“发生了什么事?”欧陆问叶悠然。
叶悠然的余光扫到封艳气呼呼的从阶梯上下来,估计是得知了古鹤轩离开,要跟她干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