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庆的官员都安逸惯了, 尤其是在文官当政的情况下, 个个都想着主和, 他们生怕一旦打起仗来自己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光帝年迈, 虽说成日里被大臣三呼千秋万岁,可他心里也明白人总有一死, 自己的身体状况自己最清楚, 他的大限也就在这一两年了,如今他只想安度残年粉饰太平,当然, 若是苏锦楼中计接受招安,他肯定要趁机将兵权收回来, 然后好好惩治苏锦楼这个大逆不道的乱臣贼子。
在光帝看来, 在他当着朝堂重臣的面亲口答应封苏锦楼为武安王的时候, 就意味着他已经对苏锦楼示了弱,此等行为对于一个身居至尊之位的天下之主而言乃是奇耻大辱, 是一辈子都抹不去的污点。
光帝自认为自己的一生英明果断, 从无败笔, 不曾想临到老了却被一个泥腿子出身的农家小子折了面子,若有机会, 他定要百倍千倍将所遭受的折辱还给苏锦楼。
光帝和朝廷官员从未想过苏锦楼会拒绝招安, 若是凉王造反,他们还可能觉得无法求和, 毕竟凉王身负皇室血统, 由凉王继承皇位倒也说得通, 虽说夺了兄长的位置名声有些不好听,但他姓周,只这一点就能在史书上留下正统二字。
苏锦楼呢?他是谁?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卒子而已,他若是夺取大庆江山那就是大逆不道,是乱臣贼子,会被天下所有受到儒家正统学说指导的读书人唾弃。
汴京城里的官员自此便以为可以高枕无忧,只等传令使带来苏锦楼接受招安的消息,可等了一天,两天,三天,一晃眼半个多月过去了都不见传令使的人影,不仅人没见着,连只言片语都没有,这下光帝有些慌了。
“王守忠,你那干儿子办事妥当吗?怎么这么长时间过去了,都不曾接到他的传信?”
王守忠心里也在暗自嘀咕呢,在王林出门之前自己千叮咛万嘱咐让他莫要多生事端,不会是他没按耐住脾气把苏锦楼惹毛了吧,可即便是被苏锦楼打了出来,这几天也该回来了,莫不是这小子自知办事不力害怕被责罚便畏罪潜逃了?
王守忠从未想过,苏锦楼会胆大包天把人直接处理了,在他看来,王林等人是传令使,手中还握有光帝诏令,即使王林做了什么事惹怒了苏锦楼,苏锦楼也不会伤害他们的性命。
“圣上,王林些许是被什么事绊住了行程,”王守忠宽慰光帝道,“这都半个月了,苏锦楼并未有什么异动,想必他是接受了朝廷的招安,圣上不必过于忧心。”
光帝一听这话深觉有理,若是苏锦楼拒绝招安理应早就挥师上京了,现在全无动静想必他应该是选择和解了。
光帝刚这么想,就见一内监神色慌张的跑了过来,“圣上,大事不好了,叛军,叛军已经打到汴京城外了。”
“什么?”大惊之下,光帝一口气堵在了嗓子眼,心口处如遭钝击,他捂住胸口,口中发出嗬嗬之声,神色痛苦,满脸憋的通红。
王守忠见状心道不好,连忙上前又是拍背又是疾呼,“圣上,圣上,您没事吧,”又对满目恍然的内监呵斥道,“还愣着干嘛?快去传太医!”
经过一系列的兵荒马乱后光帝被太医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可这也只是暂时的,躺在床上的光帝双眼紧闭,面色灰败,若不是胸口有轻微的起伏,和死人几乎无异。
皇后带着众妃嫔跪在内堂,外间跪着周氏皇族以及朝廷要臣,他们均有了不好的预感,光帝如今只靠着老参汤吊着最后一口气,熬不熬得过今晚都难说,城外叛军已将汴京重重围住,如今的汴京城是出不得也入不得,若是在这个时候光帝驾崩,朝局只会更加动荡混乱。
“太子……”光帝突然开了口,随侍在床边的王守忠见光帝眼睛仍旧死死闭着,心知这是光帝强撑着一口气交代后事呢,他不敢耽搁,立马去将太子唤了过来。
太子周文显一撩衣摆在光帝的床边跪了下来,语气颇显急迫担忧,“父皇,父皇,您千万要保重身体啊。”
周文显从未像此刻一样希望光帝再活久一点,他自十八岁受封太子,如今已有三十多个年头,这三十多年他日日苦熬,天天盼着光帝早日归西,可真到光帝即将闭气的这一刻,他却恨不得把自己的寿命折一半送给光帝。
“太子,你定要保住我大庆江山,不要做亡国之君,”光帝用尽全力死死抓住周文显的手,“否则你无颜下去面见列祖列宗,寡人至死也不会瞑目!”话刚说完,光帝的手忽的一松,随即猛然垂下。
王守忠哆嗦着手指在光帝的鼻子下面探了探,随后三分惊慌七分哀痛的大声说道,“皇帝驾崩了。”
“咚!咚!咚!”
丧钟响起,呆楞着的周文显猛的被惊醒,他一下子扑到皇帝身上,使劲的摇晃着床上还有些温热的尸体。
“父皇,我不要当皇帝,你醒过来啊!”
周文显面目狰狞,声音哀嚎,闻者落泪见者心伤,周围宫侍皆纷纷抹泪,暗自感叹太子实乃忠孝之人,这么多年光帝没有白疼他。
可只有周文显自己知道,他哭的如此真心实意的原因是什么,他确实觊觎皇位,而且还觊觎了许多年,可现在叛军兵临城下,城内人心不安,朝廷众臣皆六神无主,此时此刻最需要一个人出来主持大局,而这个主持大局的人非皇帝莫属。
十万大军围城,周文显面对此种困境是束手无策,朝内无人可用,城内又无足够的兵卒抵挡叛军,他已经料到最终的败局,也就是说他注定要做亡国之君,以后史书上也会记载一笔,说他是大庆末代皇帝,大庆是毁在他手里边的,这个名声可不是他所要的,甚至是避之不及的。
当皇帝,是为了独掌至尊之位,享受玉食华服醇酒美人,若是既不能享受奢侈的生活又要被摊上亡国之君的名头,傻子才想坐宣和殿里的那个位置,一想到光帝留下的烂摊子,周文显欲哭无泪,对光帝的怨恨越发深了。
说来也不怪周文显对光帝恨之入骨,历朝历代的帝王大多只能活到四五十岁,甚至有的在三十出头的年纪就翘辫子的,与这些皇帝相比,光帝的寿命不可谓不长。
光帝早早的便立了太子,后来年纪越大精力也越发不济,那时太子已经成年且处理朝政要务从未出过大的纰漏,按理说光帝理应禅位给太子,但他却舍不得这至高无上的权位,太上皇虽然也是皇,但却是颐养天年的皇,天下至尊永远只有一个,光帝年老昏聩,越发不愿放权。
现在眼看着大庆快亡了,光帝两腿一蹬翘辫子了,不仅留下了一大堆烂摊子,临死之前还给周文显挖了个深不见底的大坑,让他击退叛军保住大庆,还说若是做不到就无颜面对十八辈祖宗,这明显是赶鸭子上架强人所难,也难怪周文显恨不得鞭尸了。
丧钟长鸣,响彻整个汴京,连驻扎在汴京东城门外三十里处的军营将士都能听到隐隐约约的钟声。
苏锦楼正在推演作战计划,尽管以十万对五千是必胜的定局,他却不会掉以轻心,焉知狮子搏兔尚用全力,若是因为轻敌被敌军从内部逐个击破,他苏锦楼万死也难以赎罪,更对不起底下衷心跟随的数万将士。
“这声音……听着似乎是丧钟的声音,”苏锦楼因为精神力受损,这些时日一直没有动用精神力,对于皇城内的情况并不了解。
魏昌延也仔细听着钟声,直到钟声渐止这才回道,“是丧钟,且是大丧,听那敲钟的次数应该是皇帝驾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