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步凡听见妻子讽刺他最尊敬的老爹,怒火不由升起来了,他扔掉烟头,站起来指着舒爽的鼻子吼道:“舒爽,我看你是活腻了,讽刺谁啊?”吼了舒爽,他的鼻子开始发痒了。
舒爽知道王步凡的脾气,不依不饶地说:“就是说你!知道你不爱我,你那么爱扬眉人家咋不嫁你哩?就是人家爹看你不是一个有出息的人,现在得到证实了吧?”
“你少拉扯扬眉,你怎么千年记着大粪堆?”
“你以为我愿意提狗男女的毛事情?睡觉了,不搭理你,人怕三不理。”舒爽也觉得刚才自己的话说漏嘴了,怕王步凡再发脾气,就重新躺下睡觉,不再理睬丈夫。
王步凡一觉醒来,天早已大亮。他洗着脸忽然想起昨晚陈孚说新任县委书记米达文是东南县芙蓉镇人。他曾经听父亲说过早年在一个叫芙蓉镇的学校里教过书,莫非就是那个芙蓉镇?他在脑子里边又回忆了一下,只有东南县有个芙蓉镇,其他地方好像没有芙蓉镇,他眼前一亮,似乎看到了希望。但这种希望是渺茫的,也是模糊的,就像想起多年前做过的一个梦那样,他没有太在意。他算算日期,已经一个多月没有回家看望父母了,正好是星期天,也该回家看看。想到这里他草草擦了一把脸,胡子该刮了他也懒得刮,穿上旧西装就往外走。舒爽开腔了:“王大甩子,又去哪里视察工作?还是去组织部报到?不吃饭了?”
“我回老家看看去。”王步凡听见“视察工作”几个字一脸不耐烦地说。昨晚舒爽提起扬眉,让他心里很不痛快,气现在还没有彻底消,不想和舒爽多说话。
“口袋里一分钱也没有,回家不给老人捎点东西,白养你了?就这还口口声声以孝子自比,天下的孝子哪有像你这样的?要不我去张校长家借二十块钱吧?”舒爽似乎忘记了昨天晚上斗嘴的事,一会儿甩子一会儿大侠地说着风凉话。
王步凡斜了舒爽一眼也不搭理她只管往外走。他一边走一边埋怨舒爽笨,恨这女人认不出谁是敌人谁是朋友,去向校长张扬声借钱,说不定他会对着别人嘲笑你,说你无能,难道姓王的身为副乡长现在已经弄到借钱度日的份上?话说回来,舒爽这种女人刀子嘴豆腐心,昨天晚上才和他吵了一架,今天仍然这么体贴人,丑是丑了点,但不能不说是放心型、善良型的女人。想到这些王步凡觉得丑妻家中宝这句话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王步凡这时心中的一切不快早已淡去,好像昨晚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任何不快,一如平常。他还是他,妻子还是妻子,儿子含愈仍然是班里的三好学生,女儿含嫣总是那么乖巧,都令他视若掌上明珠。但这种心情随着口袋里没钱的现实忽然间烟消云散,他觉得自己现在就像刚从监狱里放出来的囚犯,一无所有,前途渺茫。
来到车站,王步凡想起该给爱抽烟爱喝酒的老爹捎点烟酒尽尽孝心。父亲没有别的爱好,就爱喝两口酒,抽点烟。王步凡想要给父亲买点儿烟和酒,一摸口袋里边只有五元钱,仅仅够坐公共汽车的,脸都羞红了。他只好找个和店主认识的商店,赊了两条烟和两瓶酒,才来到路边等车。左等右等不见客车的影儿,好不容易来了一趟,车上人太多又不停。他就骂公共汽车也他妈的狗眼看人低。正骂着,一辆黑色桑塔纳来了个急刹车停在他的面前。他正疑惑着,一个肥头大耳的脑袋从摇下玻璃的车窗里钻了出来,大大咧咧地望着王步凡笑。王步凡一看原来是在高中复习时的同学乐思蜀。在高中复习考大学时,乐思蜀和夏侯知学习最差,上课总爱睡觉,同学们就给乐思蜀取了个“睡猪”的绰号,他是接父亲的班到自来水公司开车的。
乐思蜀问王步凡去哪里,王步凡说想回老家去看望老人。乐思蜀把头一甩很爽快地说:“上车,正好今天没事,送你回去。你王八蛋可是咱们班里的大才子,本想着有朝一日你干大了,给你开车拿包呢,谁知就是这般没出息,十二年了还是个副乡长,现在又成了下岗待业的副乡长,你可真有出息啊!换了我早不干去经商了。”
王步凡并不计较乐思蜀怎么说,上车后乐思蜀则给他说了很多县里边的奇闻轶事,有领导干部贪污腐败的,有县长县委书记养情人的,有老百姓围着县委县政府告状的,他听了就是不说话。
王家沟离孔庙只有五公里路,很快就到了。老爹老娘听见他的说话声从家中迎了出来。王步凡向老爹老娘介绍了乐思蜀,然后引着乐思蜀回到家中坐进临街的老房子内,他母亲则忙着进厨房去打鸡蛋茶。
乐思蜀见王明道胡须头发全白了,但气色和神态非常好,就问他高寿,王明道说自己已经八十岁了。乐思蜀称赞老人身板硬朗能活一百多岁。看着屋子里挂着一副对联:
茅屋三间半藏农具半藏书;
薄田几亩一望春风一望雨。
乐思蜀问:“大伯,对联是你写的吧?写得真好,是颜体不是?”
王明道笑着说:“字是我爷爷写的,内容是清朝文人编的,是后人为颂扬清代廉吏王尔烈而作的,我们王家沟的王氏是从辽阳搬过来的,说起来和王尔烈还是同宗同祖呢。不过我爷爷的字属于柳体不是颜体。”王明道觉得乐思蜀连什么字体都不懂有些可笑,不过他还是情不自禁地又讲起王尔烈的典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