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儿,你以为娘已经忘了你爹,是不是?”
春子负气的推开母亲伸过来试图抚上自己脸的手,没有答话。
“孩子,我们在夹缝中苦苦撑了这六年,你可知道,娘每天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在担心我们是否能再顺利的多活一天?”
春子娘掏出帕子,为春子拭去脸上的泪,这一次,春子没有躲开。
“春儿,如今你大了,娘除了想着怎么能活下去,更不能不为以后考虑。”春子娘看着春子红肿却如小鹿般清澈的眸子里印着深深的悲痛,心都揪到了一处:“晁府虽然现在还没人发觉,可再过两年呢?到那时一旦被发现你其实是个女儿身,必然会有人要追根刨底,只怕到那时你爹的身份被人挖出,别说寻回冬儿了,我们自身都难保。”
“大不了就是一死!我不怕!”春子梗着细细的脖子,倔强的看着母亲。
春子娘听了这话,一把握住女儿的肩,重重的捏着:“春儿,娘要你牢记住,这世上没什么比活着的一口气更重要。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我们活着,一切都有还希望。活着,就有希望寻回冬儿,就有希望摆脱现在的假身份,往后踏踏实实的活着。孩子,你还记得当年桑府中上上下下的人为了保住我们的两条命,都是如何被处置的吗?”
这句话仿佛是一盆凉水,当头从春子头上浇下一般。春子的眼前浮现起六年前,那个火光翻腾的冬夜。
六年前,春子只是个七岁女童,却又不是个普通的七岁女童。
她是桑府的嫡长女桑春,父亲桑瑞是当朝丞相,母亲何文筳是太师的嫡孙女。自桑春出生那日起,便是一颗熠熠发光的明珠,被桑瑞放在心尖,视若珍宝。
在蜜里打滚的日子,如此一晃七年。原本可以庇佑桑春一生的桑府,却在一夜间,大厦尽倾。
那是桑春记忆里最冷的一个冬天。那个寒冬的夜晚里,桑春同小自己三岁的弟弟桑冬,正在卧房中围着暖炉与母亲嬉闹着。
突然间,卧房的门被父亲身边一个年长的嬷嬷撞开,桑春听不懂那嬷嬷同母亲说了些什么,只记得母亲脸色瞬间惨白,匆忙的同嬷嬷分别抱起了桑春桑冬,跌跌撞撞的朝门外去了。
那时的桑府中仿佛被放进了一头吃人的猛兽一般,府中上下皆在混乱的奔走。小小的桑春趴在母亲肩头,被慌乱感染,流着泪问母亲:“娘,我们去哪?”
母亲没有回话,只是向前奔着。
很快,母亲和嬷嬷抱着桑春姐弟两人,躲入了桑府后院的小花房中,在那里,桑春和弟弟都被剥去了轻软的棉袄,换上了粗布的罩衫。母亲也换上了一身佣仆的服装,焦躁的徘徊着。
窗外,突然腾起火光。桑春和桑冬又冷又怕,忍不住嚎哭起来。母亲按耐不住,要冲出去:“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若夫君真被查出有逆反之举,他们何不提审后处置?如此急着灭我满门,居心可揭!”
说罢便冲出门去。嬷嬷匆匆将桑春和桑冬朝身边的柜中一塞,嘱咐二人万万不可出来,便也冲出门去试图要拦下母亲。
桑春同桑冬在黑暗中等了许久,始终没有等到母亲和嬷嬷的归来。桑春见被自己紧紧抱在怀里的弟弟已经睡去,忍不住轻轻松开他,独自一人溜出了柜子,打算去找寻母亲。
这一次出门,桑春发现桑府中刚才混乱奔走的人们已然不见。直到桑春溜到前院,才发现,桑府上下全被卫兵围在前院中。
小小的桑春没逃过被看守的卫兵发现,但她穿着下人的衣裳,又在花房的柜子里被蹭了一身的泥,很快就被当做男娃拎进了下人堆里。
桑府的下人们自然认得出府中的小姐,见小姐被当做下人丢过来,一群人急忙将小姐拼命藏在身后。在下人群中,桑春终于和也被当做下人圈进来的母亲相逢。
很快,桑府上下所有人的命运,就在那个夜晚被一张轻飘飘的圣旨所决定。
桑家所有人斩立决,桑府财产尽数充公,而桑府的男仆均发配充军,女仆均被分配至其他府第,沦为家奴。
那一夜,代桑春姐弟二人和母亲死去的,是桑府那个忠心耿耿多年的管家的妻儿。而桑瑞,就这样死在了桑春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