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等他彻底收拾好心情,下午的内阁会议开始了。
皇帝的身体现在日渐沉重,一天不如一天,大家心里有数,也不点破,只默默做着自己该做的事,为太子即将登基作准备。
不过天下不会因为皇帝龙体染恙就停止运转,该发生的事情还是照样在发生。
六月,湖北大水。
七月,临潼、咸阳地震。
据大同驻防传来的消息,鞑靼那边又有蠢蠢欲动的迹象。
自正统天顺年以后,海防空虚,倭寇踪迹屡现,此时中日之间有勘合贸易之约,而倭寇则假借入贡之名,路遇官兵,则先虚掩来历,矫称入贡者,然后乘其无备,则肆行杀掠,连大明商船民船也屡受其害,沿海百姓多有不堪其扰者。
这一件件一桩桩,经过地方而转通政司呈报上来,全都是大明宰辅们急需处理的要务。
陆灵溪和其他几名在内阁司职的翰林看着,这才深切体会到内阁作为大明最高权力中心的意义。
皇帝英明神武,能够一语定乾坤自然是好事,可要是摊上像当今天子那样的皇帝,内阁的作用就变得十分重要,这些宰辅都是通过层层筛选出来的,他们其中许多人有过地方理政的丰富经验,有在六部履事的阅历,更是经过科举选拔的人才,能够应付这些足以令这些新翰林瞠目结舌,手足无措的麻烦。
而包括陆灵溪在内的几个翰林,也由此见识到了内阁阁老们精明强干的一面。
像刘吉,虽然被言官冠以刘棉花的外号,但其实他若真一无是处,也不可能在内阁待这么多年了,不想干活跟不会干活是有区别的。万安等人落马之后,刘吉担心自己就是下一个,一反这些年碌碌无为的作风,一夜之间变得奋发向上起来,还几次犯颜进谏,劝诫皇帝要远离方士,不要沉湎于失去万贵妃的悲伤等等,画风转变得太快,令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内阁之中,所有人性情不一,在许多事情上的作风也就不一样。
唐泛虽然排行居末,但他因为在其中年纪最轻,精力最好,效率自然也最快,如今不仅要管着刑部的事情,还兼掌兵部,也难怪就算同处一室,陆灵溪也找不到机会跟他说上几句话,因为唐泛实在是太忙了。
内阁会议的议题与地震有关,因为要拨款,所以户部尚书李敏也参加了。
此时伴随着万党下台,所谓的“泥塑六尚书”也已经去得差不多了,李敏先前因病自请离去,两年前起复,改任漕运总督,后来又掌管户部,可见其人干练。
会议流程无非便是刘吉提了个数目,让户部那边拨款,李敏开始讨价还价,说户部现在没有那么多钱,还要负责北方各地的粮草,实在入不敷出,两人扯皮半天,期间刘健,唐泛等人插、入数次参与讨论,大家说得口干舌燥,最后终于确定下一个数目,由李敏那边拨下钱粮,然后内阁这边由刘健负责,若有事则找刘健联系云云。
新翰林们几曾见过内阁议事本质上跟市井里买卖那般讨价还价差不多,个个都看得目瞪口呆。
紧接着又是唐泛提出自己关于新修律法,补漏《大明律》的条款草稿,不过这个议题比之前更不顺利,刘吉本质上是个求稳的人,有万党的前车之鉴,他不愿再捅出什么篓子,因为这种条例一旦通过,首辅肯定是要负直接责任的,所以即便有刘健支持,唐泛这份提议也依旧被刘吉压了下来,他也不直接否决,只一句容后再议,唐泛也无可奈何,他总不能揪着人家的衣服催他马上就要给出定论。
虽然会议全程与新翰林无关,但他们默默旁观,却也学到了不少东西,至于到底领悟了什么,那就要看各人的悟性了。
临近议事结束的时候,外面侍卫进来传话,说是锦衣卫指挥使隋州奉太后命,有懿旨传达。
刘吉忙让人将对方请进来。
隋州进来之后,先向内阁诸人团团拱手以示尊重,方才道:“下官方才去向太后请安,太后有口谕托我传达。”
众人自然知道他与太后是亲戚,闻言也并不诧异,刘吉就问:“隋指挥使请说。”
隋州道:“未知诸位给贵妃万氏的谥号与尊位可拟好了?”
刘吉虚咳一声,周太后不待见万贵妃,这也是人人皆知的事情。“回太后的话,已经拟好了,谥号是慈孝恭肃端慎荣靖皇贵妃。”
隋州:“万氏不过一嫔妃耳,何德何能得八字谥号?她慈在何处,又孝在何处?”
他冷着脸代太后诘问的神色还真有几分慑人,连刘吉也被唬住了,小心道:“这是陛下的意愿……”
隋州道:“太后有命,让诸位再议一议罢。”
这真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刘吉有点无奈,心想你们母子俩的官司,关我们什么事呢!
可他不能这么回,只得应了下来。
那头隋州传完了话,也不多停留,转身便离开了,只是路过唐泛身旁时,手不着痕迹地碰了一下他,手指从对方手背上轻轻拂过。
动作飞快,却十分暧昧。
在场没有人注意到,除了陆灵溪。
他瞪大了眼睛。
这也太大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