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坐着,一直到天光大亮。
病人们陆续充斥满外面的走道,窸窸窣窣的步伐声,人与人交谈,病人的呻吟声。黎筱雨一直不喜欢医院,不爱这里难闻的消毒水味儿。不爱看见生命脆弱的一面。
她太敏感,不能见那些须肉模糊的模样。
卫莱还在睡,她轻轻挪动她,把她放在沙发上,取了一旁的靠垫,垫在她头下。坐了几个小时,她大腿麻痹,一时都有点站不起来。对卫莱,她充满了怜惜和同情,如果早半个月,哪怕早几天,她说不定就奋不顾身扑向她,告诉她,自己一点也不介意。
不介意她是个心理脆弱的病人。
不介意她的忽冷忽热,不介意她平静的外表下混乱不堪的心。
那些都不重要,如果她爱她,她是什么都愿意为卫莱付出。
可事已至此。
她变得胆小,害怕付出,变得自私自利。
是周迦宁让她变坏了。
她离开卫莱的办公室,早起去看看姥爷。
病房里,姥爷已经醒了,说话声音变得很小,元气大伤似得,嘴巴里含糊不清,还有摔伤后的惊魂未定。
黎筱雨非常心疼,照顾孩子那样喂他喝了一些热水,听他念道,大黎子,你别累了,你爸爸刚下楼接你妈妈去了,等会他们就来了。
黎筱雨知道他爱自己,差点要感动哭,点头道,我不累,我哪儿也不去,我就陪着你。
姥爷年纪大了,她也陪不了他几天了,这两年他一直有各种毛病,不断在上医院。
人进入老年,就是这样越来越脆弱。
姥爷带着毛线帽子,眉毛稀疏,皱巴巴的脸都是青色,气色大不如前,嘴角抿着,伸手去摸她的头:“你是个好孩子,姥爷等着你将来出人头地。”
总有伤感的意味弥漫。
黎筱雨跟他笑笑:“你身体好,我就高兴。”
姥爷笑一笑夸她乖。
好一会儿,也不知道怎么了,声音含混不清道:“莱莱她最近还好不好?”
“挺好的啊,昨晚为你值了班,这会儿睡着。”黎筱雨答了话,心里总是不踏实,想起卫莱的可怜模样觉得心酸。好好的人,阴差阳错被折磨的人不人鬼不鬼。
姥爷窝在病床上,老半天道:“她也是命苦,落个这毛病。爸妈也不理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在外头。”顿了顿道:“她跟那个小孙怎么样了?”
拉家常的事儿也常有,但姥爷很少聊卫莱的私事儿,平时张嘴说到卫莱,一般只夸她好,夸她学习好,工作好,事业好。黎筱雨有一点惊讶道:“也还行吧,就是孙静彤身体不太好,卫莱太操心人家。”
“那小丫头看着就不太硬朗。”姥爷说的也挺心疼,说完看着黎筱雨道:“你呢,你也老大不小了不见动静。过去那些小子天天追着你跑,门槛都要给人踏平了,怎么毕业了突然就没有动静。那个胖小伙也不见来人了,他干嘛去了。”
“王胖子去香港拍戏了。”黎筱雨随口敷衍,她也确实到了被家里催的岁月。只是一来她比较凶,家里管不住。二来,她爹妈阶级太低,能给她介绍的都是什么小区看大门的保安,开出租的司机,层次最高也就是街道办事处的小公务员,她爹妈心里知道,这些都配不上她,他们家狸子好歹也老厂区最好看最聪明,工作也体面的姑娘,老跟那些大名人、大明星在一起,不能随便找个男的凑合。
“忙也要记得寻一个可靠的人,这女的在外头再能干,没个帮忙的男人不行。”姥爷年纪大了,终于也催起来:“你妈妈当时也挑,挑花眼了,最后跟了你爸爸。我倒也不觉得你爸爸不好,他挺好的,老实又孝顺,日子虽然紧张一点,但对你妈好,家务都帮你妈做,钱也都归你妈管,爱吃什么给做什么,照顾我也没怨言。你找的时候,寻个你爸这样的,我也安心……”
找谁不好,找我爹那样,找那样的我就去死了!黎筱雨把话憋肚子里,只能对他笑笑哄道:“你再休息会吧,我的事儿不用你们操心,我好着呢。”
姥爷精神不济,眯着眼睛点了头,浑浑噩噩躺在床上看壁挂电视里的新闻。
黎筱雨喘口气,过了十几分钟,他爹终于是来了。
大救星一样,提着一大堆吃的,一脸笑容推门进来:“可等急吧,你叔叔出车去机场了,没车送你妈,她拎着东西不方便坐公交,还好赶得上,多亏有贵人送她过来。”
“厂里谁送你的啊。”黎筱雨接了一袋子包子。
“周制片,大早上送我来的。”妈从后面走出来,一脸喜悦的笑,请人进来:“周制片你坐,太麻烦你了,你也吃点吧,我给你盛点粥。”
黎筱雨经历了这些糟糕后,大早上,瞧见周迦宁穿着件咖色的大衣,自从她爱扯人家头发,周迦宁就把平时挽着的头发散下来,显得更妩媚可人一些,昂贵的大衣下面,一身剪裁得体的衬衣和黑色裤子,脚上阿玛尼的小靴子光鲜蹭亮。
“哎呦,你来了,快歇着。”黎筱雨给她让了坐,急了:“妈,你们怎么还让我老总接送啊。”
“我这左一包右一包东西,实在打不上车,想着周制片肯定能帮个忙,就让你爸打了电话。”她妈还挺高兴,热乎乎给人盛了碗鸡汤:“谁知道这丫头这么好,亲自来了接我,来,小周你喝汤啊。”
晕。
她爹妈就属于这种缺心眼的,逮着能使唤能帮忙的,不分亲疏不分身份就开始给人打电话。周迦宁再帮几次忙,估计也就跟卫莱一样的下场,她爹妈什么事儿都能把人指望上。
这都是穷毛病惯的。
“小周啊,你说你餐馆开的好好的,那么大一饭店,还挣不上钱?非得辛苦拍电影,我看狸子她成天吼叫这行赔钱。”她爹昨天跑了一趟饭店,瞧场面大,感觉开饭店可能才是周迦宁的主业,拍电影是属于玩票。
“哎呀,你们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她不是开饭店的。”黎筱雨觉得特尴尬,爹妈属于那种社会底层,真没见过啥世面,脑袋都少根筋那种。
周迦宁喝了点汤,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是开饭店的,你爸也没想错。反正能做的生意都搀和,前几年,我跟朋友还买了一个煤矿。”
“小周去山西挖煤的吧,那里出煤老板。”黎爹知道的还挺多。
黎筱雨直接喷了,买煤矿和挖煤这应该不是一个意思,她爹可能表达有误,再者这小周俩字咋听咋别扭,估计周迦宁这身份,没几个人敢喊得这么俗气。反正周迦宁自己爱凑着来受这作践,黎筱雨干脆憋笑,看她啥时候被自己爹妈整抓狂。
还好,周迦宁一路都是随口符合,跟自己爹妈打哈哈。
吃了喝了,黎筱雨找了个空赶紧把周迦宁这死妖精从病房拉出来,拐在楼梯走道的角角,四下没人,周迦宁伸手搂她进怀里,千哄万哄道:“瞧你面色蜡黄,昨晚肯定没睡好,可怜的。”说完冲她脸亲一口,眼神温柔,摸她的头发:“要不我给钱,你请个看护,替你几天,把你姥爷也照顾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