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瞬间的惊愕很快转化为各自不同的表情,例如朱太妃的嗔怒,刘清菁的轻笑,以及向太后的冷肃,但更多的人都像平时习惯的那样,低首敛眉,选择了沉默,仿佛并未看见什么。
须臾,赵煦举目看楼外烟焰火,淡淡道:“今晚这烟花不错,比往年的好看。”
梁从政即刻躬身应道:“若官家喜欢,上元前后再这样放上几天,届时张灯,那景象会比今日更美。”
赵煦颔首:“甚好。”
帝后宫眷又再叙谈片刻后,向太后对赵煦道:“我乏了,先回宫去。也请官家早些安歇,守岁之事,让亲王们做便是了。”
赵煦称是,起身相送。朱太妃与刘清菁相继告辞,也叮嘱赵煦早回寝殿。赵煦随后又赐在场亲王宗室年节礼物若干,请他们在此守岁,待天亮后宫门开启再回府去。
赵煦离开前唤来蕙罗,命她带赐给赵佶的年节礼物往赵佶宫中居所,吩咐道:“待十哥更衣后,你为他梳好头,请他过来陪兄弟宗亲们说说话。”
蕙罗微觉尴尬,却也无理由拒绝,只得应承下来,前往赵佶宫室。
蕙罗入内时,赵佶已沐浴毕,正躺在寝阁藤榻中小寐。他身着一袭越罗白衣,手搭在所盖的韶州绢被上,长长的广袖随着那藕合色的绢面如水般自藤榻上流曳下来,榻前置有一个青铜博山炉,丝绢状的洁白烟缕自炉顶山峦缝隙中飘逸而出,在融融烛光下袅绕游移,再悄无声息地覆上他柔软双袖,那气息沁人心脾,是纯正清甘的沉水香。
他闭目而眠,一位侍女正坐在他床头枕后为他梳理半湿的长发。见蕙罗进来,侍女忙起身施礼,而赵佶未有丝毫反应,似在熟睡。
蕙罗亦未惊动他,只低声向侍女说明来意,侍女便奉上奁具,请她来为赵佶做梳妆之事,又道:“十大王先前独自饮了些酒,略有几分醉意,沐浴后便睡着了。”
蕙罗点点头,接过篦梳,在藤榻枕后坐下,准备为赵佶梳头。
此时的梳发既是沐浴后的养生方式,也是为促使湿发快干。赵佶依然作沉睡状,面颊酲红,唇若施朱,呼吸犹含浅淡酒香。蕙罗解开香囊,从中取出两枚小花饼搁在赵佶枕边,才开始为他梳理长发。
那花饼名为“玉华醒醉香”,是由牡丹花蕊与荼蘼花瓣制成,先以清酒拌匀,浸润一夜,再捣碎成泥,按为小饼,置于阴凉处晾干,干透后在外抹一层龙脑后储存,以备醒酒时所用。蕙罗今日携带原是为赵煦所备,不料却在此时用上。
赵佶发内无尘,篦梳过处,丝丝现相,那清凉的触感和芳水沐发的余馨缠绕在蕙罗指尖,令她不由心底柔软。他在睡梦中尚微蹙着眉头,睫毛偶尔会有几下颤动,蕙罗动作愈加轻柔,不欲因此惊醒了他。她梳头的手势带有一些对头皮的安抚动作,可能使他感觉舒服,他的睡态逐渐显得安稳,唇际有笑意浮现,侧首睡,脸颊心满意足地蹭了蹭枕头缎面,那模样恬静乖巧如婴孩。
如今眼前的他,是多么纯净、温和,而无害。蕙罗看得怔忡,不知不觉地引手至他脸上,轻轻抚了抚他的额头他的唇。而他竟然于此时伸手,捉住她那手,引到唇边吻了吻,并未睁目,却萦温柔笑意,喃喃唤道:“姐姐……”
蕙罗一惊,深恐被帘外侍女看见,立即缩手。这仓促的举动惊醒了他,他茫然睁眼,怔怔地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似乎认出了她。
“哦,妹妹,是你。”他微笑着说。
蕙罗起身行礼,他示意免礼,也不细问她为何在此,依旧对她笑:“继续为我梳头罢,像刚才那样。”
蕙罗从命,又坐下,继续梳发的工作。赵佶闭目,良久无言,片刻后又仰面睁眼注视蕙罗,用一种奇异的目光看她,仿佛并不认得她。
“真奇怪呀,”他忽然浅笑着叹息,“你这么小,明明是个小妹妹,可是现在给我的感觉,又很像我的姐姐……”
蕙罗并不太明白他语意所指,只是莫名地觉得不安,沉默地垂着眼睫,握篦梳的手不自觉地开始颤抖。
“没事的,没事的……”他柔声安慰着她,支身坐了起来,微笑道:“头发也快干了,你来为我梳发髻罢。”
蕙罗答应,开始为他绾发梳髻。少顷,又有人传报说官家赐了夜宵点心。赵佶宣来人入内,却见送点心来的竟是崔小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