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其实想抬手去抚摸自己脸上那道疤的。
小姜氏眼明手快,一把按住了她:“元娘,别碰。”
“我都照过镜子看过了,有什么不敢摸的呢?”
裴清沅语气始终都是淡淡的:“如今这幅样子,就不要拖累表兄了吧。
他是昌平郡王府的世子爷,人人敬着的小郡王,将来要承袭郡王爵位,发妻正室就是郡王妃,要在盛京贵妇之中行走,往来应酬,难不成叫我顶着这样一张脸替他支应吗?
阿娘,人家就算嘴上不说,心里也会嘲笑,会连表兄一起嘲笑。
何必呢?
您说得对,我就算毁了脸,身份地位也还摆在这儿,且不说郡王府,就是阿舅在,也会护着我,不叫人欺负我半分。
但那样好没意思。
我只能靠家族撑着,但你们也管不着别人心里怎么想是不是?
我不想拖累谁,所以这话阿娘也不要再说了。”
她低下头,忽而唇角往上扬了扬,隐隐噙着淡淡的笑意:“如阿娘所说,我就算一辈子在家,难道阿耶就不养我了吗?”
“元娘你……”
小姜氏呼吸一窒,却不知道要说她什么。
毕竟她这么想也不错。
士族高门的女郎不只裴氏才有。
赵然大可以有更好的选择。
一个健健康康的高门女郎,将来能够为他支撑起昌平郡王府内宅体面的。
她眼里心里自然觉得女儿是最好的,但现在这样……
小丫头端了药进门,打断了母女两个人的谈话。
小姜氏本来想喂裴清沅吃药,结果她自己端了药,黑乎乎的汤汁,她却连眉头都没有多皱一下,一饮而尽。
“这个药里御医加了安神的方子进去,每每吃了药都会犯困,阿娘才到,也没有好好休息休息,或是同阿舅姨母叙旧说说话,眼下我要睡会儿,阿娘先去吧,也不用守着我的。”
小姜氏给她擦嘴角的手一顿:“叙旧什么时候都成,也不急在这一时,我守着你,你好好睡觉。”
裴清沅拉下她的手摇头说不用:“要睡很久的,等我醒了阿娘再过来也是一样的,您去吧。
另外,表兄那件事情,我既然跟阿娘说了,您还是找个时间跟姨母说清楚。
表兄年纪也大了,国公府这边除了三表兄身子骨弱些,大表兄和二表兄都定了婚事,郡王府那边,表兄是长兄,不好拖着的。
我也不想拖着人家。
先前我在盛京,姨母满心里想的都是我一个,也没考虑过别家小娘子。
如今要换个人,还是要仔细斟酌的,您好好跟姨母说,万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这样的话叫人听来便觉得心酸。
一旁伺候的小丫头都忍不住红了眼眶。
表姑娘多好的一个人啊。
素日里没有架子,脾气又好,她们在跟前当差服侍的,谁不说表姑娘天仙一样的人物,同她们这些奴婢也和气的不得了。
如今弄成这样,都还一心为着别人考虑。
要换做那种稍稍有些私心的女郎,还不仗着这层亲戚关系,巴着小郡王死也不放手吗?
偏偏表姑娘不肯。
小姜氏扶着裴清沅躺下,给她盖好被子,交代了几句,才往门外走。
她一步三回头,看着床上隆起的位置,眸中一痛,在裴清沅看不见的地方,眼泪又掉了下来。
直到出了门,断了线一样的泪珠都没有收住。
结果一抬头,就看见顾氏和姜氏站在廊下。
显然是根本就没有走。
从屋里出来之后,一直在外头听着她们母女说话。
方才那些话,是都听了去的。
小姜氏去看自家阿姐神情,提步上去,嘴角动了下,顾氏先摇了摇头,朝着月洞门方向指了指,她才收了声,又往屋里方向望了一眼,才跟在顾氏身后一道出了裴清沅的小院。
顾氏领着姊妹两个往花厅那边去的,挨着裴清沅这边也近,出了月洞门往西北走出去不过一射之地而已,要是裴清沅那里有什么不好,也方便来告诉。
等落了座,小姜氏就是一声长叹:“元娘她……她就是这么个脾气性子,最不肯拖累人,也不想连累人,尤其是身边亲近的,对她好的。”
她垂眸,也不敢去看姜氏。
自家阿姐的脾气她太清楚了。
听了女儿那些话,没有大发雷霆的骂人,就已经是为着清沅尚在病中的缘故了。
这会儿清沅不在,她也不想挨骂。
都这么大的人了,谁愿意成天挨骂啊?
况且孩子说的那些,也确实是实话。
她止不住的叹气:“我知道阿姐你都听见了,我劝不住她,这件事情,我也不知道怎么劝。
元娘说的都对,她脸弄成这样,往后别人背地里不知道要怎么嘲笑。
从前人人都羡慕她生就倾国容色,越是这样,她毁了容,那些人才越是嘲讽的厉害。
然哥儿……然哥儿是个好孩子,阿姐,两个孩子的事情,就算了吧。”
“孩子病了一场,有些糊涂心思,我不说什么,等着她慢慢养好了,来日方长就是了,一年不成,就两年,两年不成,就是十年八年,我也等得起!”
姜氏果然拍案而起:“你做娘的,也说这样的糊涂话,什么算了吧?
当初韩家要退婚,我写信送回河东,你们夫妇是怎么回我的?
凭我做主。
你还记得这四个字吗?
既然凭我做主,我便就做主把清沅许配给大郎了,如今你又跑出来说不成?
我还没死呢!阿兄也还活的好好地呢!
谁敢嘲笑我的外甥女儿?不要命了吗?
大郎自己都还没有因为清沅毁了脸就说变了心意,你倒什么都顺着清沅,她说不拖累,你就真的当她是拖累了?
毁了脸又怎么了?
宣宗的羊皇后也是貌若无盐,难道羊皇后就不是一代贤后了?
你少跟我说这些混账话,惹得我骂你!
难得到京城来一趟,我不想说你,这种话烂在肚子里,一辈子都不要再说!
就算将来我们都不在了,元曜是她表兄吧?元瞻也得了官封吧?赵行还是她表妹夫呢!
这么多人护着她,给她撑腰,我倒要看看,是谁不要命,说三道四,指指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