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金梁桥蔡宰相府邸,此间与城中其他大宅一样,都是重门深锁,大门里面还层层叠叠的堆上上大石土堆,有些上好的太湖石都挖出来堵门了,宰相的元随,蔡家的家奴,全都燃起火把上了院墙,人人持刃,小心戒备。
盔甲蔡京府邸是没有的,但是民间许蓄弓箭,墙头还张开了几十张强弓,箭镞冷森森的对着四下,墙头这些元随家奴,虽然一个个也都是面如土色,但是好歹还撑持着没有四散逃奔,还算都在坚守岗位,今夜变乱突然而起,将蔡京惊动,他毕竟是久历宦海,见过的事情太多了,还算沉得住气,喝住了乱作一团的府中诸人,招呼紧闭门户,然后许下重赏,打发人上院墙值守,自家也不睡了,在一众使女姬妾的伺候下,爬上了内院最高的一个小楼,四下观望。
蔡攸虽然分府而居,不过离着蔡京宅邸也不甚远,小蔡相公也是一个警醒人,发觉不对就带着家眷一溜烟的跑到老爹这里来托庇,现在就和几个弟弟惊魂未定的随侍在侧,小楼四下窗户都打开了,寒风呼呼的刮进来。
小楼中所有人都是又冷又怕,挤成一团,其间有蔡京姬妾使女,还有几个儿子,说实在的不成个样子,不过这个时侯谁还顾得上这许多?汴梁是平安了百余年了,可是五代时侯,每隔几年,汴梁就是一次波荡变乱,侧身其间,破家的大族还算少了?没想到在承平这么久之后,又遇上了此事,难道大宋的气数,真的开始衰微了么?
蔡京睁着一双老眼,一眼不发只是拄着拐杖,向着皇城方向尽力看去,那里正是火光烛天,不知道有多少人围着皇城,呼喊声也如海啸一般,一拨拨的拍击卷荡着汴梁的夜空,蔡攸在一旁扶着老爹的胳膊,勉强开口道:“天幸今夜变乱波及不广,各家还算平安,似乎只有几家禁军将门之家遭劫,城中骚扰也不算太甚,到了天明圣人出面,也就平定下来了……”
蔡京回头定定的看了他一眼,冷冷道:“现在乱军是有所图,想早早将太子架出来,这才顾不得洗荡城中,一旦无强人来约束他们,这场乱事不过是才开始而已!不仅仅是市井百姓,就是高门大族,又有哪家逃得过了?”
蔡攸给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小心道:“今夜乱事,不是东宫一党所生么?他们自然早有预备,会早早收拾局面的罢,旧党用事,朝中自然是立足不得了,可是这身家性命,总是无恙罢?”扶保太子,诛除奸邪的口号喊得震天响,多少禁军军将给裹挟出来,现在围着皇城,向着东华门内太子所在之处呼喊叫嚣,整个汴梁,都已经认为今夜乱事是东宫一党生出来的,虽然也觉得奇怪,东宫一党为何如此迫不及待的想要内禅,而且之前也未曾听到什么风声,现在局面也大是对东宫暨旧党他们有利,怎么突然就生出变乱来了?
既然是东宫与旧党清流经营出来的变乱,那么应该是有分寸的,乱军入城并不甚劫掠似乎也证明了这一点,蔡攸自觉身家性命在这场变乱中可保,忍不住又有些懊恼起来,圣人内禅,自然就是旧党用事,自家老爹是靠着打压旧党才上位的,这下还不给打发回家养老?自己才跳到老爹羽翼下,难道又要跳回去?
找什么门路另说,现在才准备再度改换门庭,也没什么好位置了,自己这个还未曾到手的枢密院的差遣都未必保得住,再入政事堂为大参,十年内也不必指望了——人这辈子有几个十年啊……
蔡京冷冷一笑:“一般人,绝没有这种手段,也绝没有这种果决凶狠的谋划,就是东宫,不过是木讷柔顺一庸人耳,岂能有此雄君气度?不会是他们,不会是他们,不过那一般人,也知道今夜这事情生出来,不破釜沉舟的话,东宫就再正大位无望了罢?他们也该跳出来干脆借势做下去了,下面才有好戏看!不管背后拨弄这场乱事的人是谁,他也该出手了!”
蔡攸听得目瞪口呆,讷讷道:“不是太子?不是那班旧党?那又能是谁?”
蔡京摇摇头:“大宋藏龙卧虎,老夫也只恨不早知大宋还有此人啊,用心之狠,设谋之险,更能鼓起这一般军将士卒生乱,有此人在,大宋将来当有霍曹二人矣!现在他要做的,就是与圣人联络,取得名义平乱罢?”
蔡攸仍然想不过来:“圣人还在?”
蔡京哼了一声:“如何不在?如果圣人不在,东宫独大,这一局还有什么好展布的?”蔡攸心思又热切起来:“既然如此,爹爹为什么不去寻圣人,得一个中流砥柱的大功?”
他嘴里是爹爹,心里面未尝没有让老爹将这场大功归于他小蔡相公的意思,有这种功绩,参知政事等闲事耳,就是宰相位置父死子继,也不是不能指望,听到大哥语气热衷,几个还未分府出去的蔡家兄弟都低头腹诽,这个哥哥,真的是要将蔡家的好处都占尽了啊。
蔡京回头看看这个不成器的大儿子,眼神中满是疲惫,甚而还有一些父亲对儿子的慈祥:“我老了,精力日衰,腿脚不便,纵然头脑还不糊涂,也支撑不了几年。现在旧党一班人,正是年富力强的好时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再没有占尽上风的道理,这个时侯退让求全,还能保住子孙,更不必说现在还出了这等厉害人物,将整个大宋都拨弄在手中!不管此人是谁,为父也只能避道。你们也绝不是他的对手!今夜之事,尘埃落定之后,要是东宫得势,自不必说,在你们这一辈也不会破家,无非就是无什么美官做罢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