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镇上,其实离家也就不远了。
如果站在略高一点的空旷位置,还能隐隐约约的看见依山傍水,名为社水村的小村庄。但望山跑死马,况且中间还隔着一条没有一座桥的近百米宽的大河。
其实也有桥,只不过,要沿着脚下这条公路一直往西走大约五公里,那里有一座仅能过一辆板车的石板桥,然后又要往回走五公里,等于绕了一个大圈。
什么叫望眼欲穿。望眼欲穿就是,此时郭小杰站在空无一人渡口,因为没有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河对面被笼罩在迷雾中的家乡。
因为穷,建不起桥,村里有手艺的村民就自给自足的造了几艘能容纳四五人坐的小木船,每天的出行就靠着这些小木船。
有时候碰到发大水,会把一两艘绑在柳树上的船连带柳树一起被河水冲的无影无踪。
如果运气好,可能在下游的某个回流处找回来。后来村民商议,大伙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山上有木头的出木头,建造了一艘可以容纳三四十人的大船。而后每家每户再凑一点点钱,找了个身子骨还算硬朗的孤寡老人看管着。
郭小杰记得小时候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和一群小伙伴们跑到这艘船上,缠着这位老人讲故事,听够了,一群人就跳进河里游泳、抓鱼。
那种无忧无虑的童年生活在他弟弟妹妹也开始上学之后被打破了。
后世流传这么一段话:“当我们读小学的时候,读大学不要钱;当我们读大学的时候,读小学不要钱;我们还没能工作的时候,工作是分配的;我们可以工作的时候,撞得头破血流才勉强找份饿不死人的工作;当我们不能挣钱的时候,房子是分的;当我们能挣钱的时候,却发现房子已经买不起了;当我们没有进入股市的时候,傻瓜都在赚钱;当我们兴冲冲地闯进去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成了傻瓜;当我们没找对象的时候,姑娘们是讲心的;当我们找对象的时候,姑娘们是讲钱的;当我们没结婚的时候,围城都很坚固;当我们结婚的时候,满城尽是婚外恋。”
或许正是那一代人的真实写照吧。
找了一块干净的大石头坐下,掏出在路上买的华子,默默地吸着,低头看看时间,抬头又看看天空,明媚的阳光有些刺眼。
这个饭点时间,那个老头应该回去吃饭了,今天也不赶集,迎来过往的村民没那么多,不知道还要等多长时间。
要不干脆游过去?郭小杰看着不算湍急的河面跃跃欲试。这条河,他曾经也游过很多次,只要避开几处激流,游过去一点问题也没有。
把吸了一半的香烟一丢,开始利索的脱衣裤,只留下一条裤衩,又把鞋子和衣服塞进背包,活动了几下,用双手把背包举过头顶开始准备渡河。
四月的河水还是冰冷的,郭小杰把试水的右脚缩了回来打起了退堂鼓。
“我靠!水这么冷。”暗骂一句,犹豫了片刻,还是把心一横,“死就死,死了说不定还能穿越回去。”
在河里,郭小杰暗暗发誓,只要这趟没有死,回去之后就立刻安排人过来,在这里建一座可以通汽车的大桥,就建在二十年后才建起的那座大桥原址上。
说起这座桥,还得感谢社水村的隔壁邹家村,那个村有一户人家的姨妈,正好嫁给当时赣省的一位副省长,再一次回乡探亲之后大笔一挥就拨建了那座桥。
郭小杰气喘吁吁的躺在河对岸的草坪上休息,也不顾草坪刺在身上的那种酥麻与疼痛。
躺了一会,身上的水干了之后打开包裹开始穿衣,他感觉这不是荣归故里,而是逃难的难民,弄的如此狼狈。
拿起背包沿着一条乡间小路,往村子走去。道路两边的各种蔬菜长势喜人,在蔬菜地里一排排的茂盛桔子树已经开花。
在不远处的稻田里,刚插下没多久的秧苗熙熙攘攘,还能看到有几个不顾饥饿的村民在打理庄稼地。
偶尔传来的狗叫和鸡鸣声打破了这个村庄的宁静。
走进村庄,向着心中那圣神而又庄严的房子走去。郭小杰的出现惹得一些正蹲在门口吃午饭的村民一阵好奇,与家人嘀咕这是谁家的穷亲戚。
这些人郭小杰都很熟悉,只是归心似箭的他也无心寒暄。穿梭在熟悉的村庄,没一会儿,就在一栋底下是两层是红砖,上面几层全是土坯的房子的不远处停住了脚步,那就是他住了十几年的家。
已经到门口了,郭小杰却不敢进去,他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曾经的父母,现在他除了思想,一切都已经面目全非。
不管从法理还是伦理上来说,他与这个家其实已经没有半点血缘关系了。
把包往地上一丢,一屁股坐在上面,又点了一支烟。
坐了十几分钟,地上已经丢了三四根烟头。郭小杰猛然站起身,正要不管不顾的往房子里冲去。
这时,一个妇女端着洋瓷脸盆从屋里出来,把用过的水倒在院子里的柚子树下,抬头看见站在不远处的郭小杰,用家乡话喊了一句:“后生,你找哪个?”
看着这个妇女,郭小杰快步走到她面前,也用家乡话问道,“请问,这是郭建军家吧?”
妇女回答,“是呀,你是谁?你找他做啥子?”
郭小杰继续问道,“那阿姨,你是?”
妇女回答道,“我是他老婆。”郭小杰还要接着追问,屋里的人听见外面的对话。
郭建军端着一碗南瓜泡饭出现在门口,看着郭小杰问道,“后生,找我啥子事?”
郭小杰目瞪口呆的看着这对夫妻,久久的说不出话。名字对上了,地址也对上了。
为什么却不是他要找的父母?怎么会这样!郭小杰不死心地继续追问道,“你们是不是有三个小孩。。。”
话还没说完就被郭建军打断,“我小孩怎么啦?我小孩都在家。哪也没去。”
好像为了验证郭建军说的话,从屋里出来一男一女两个穿着满身补丁的小孩。
郭小峰和郭小雨瞪着明亮而清澈的眼睛打量这眼前的这个漂亮的陌生人。
看着眼前的一切,郭小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三个小孩怎么又变成两个。
郭小杰呢?郭小杰本人哪去了?
一阵眩晕袭上心头,郭小杰头重脚轻的摇晃了几下,“砰”的一声,重重的摔倒在地上。
张桂兰和郭建军被吓了一大跳,怎么会有人跑到家门口来碰瓷?还对自己下手这么狠。
“孩他爹,这。。。都出血了。。这可咋办?要不。。要不。。。咱们送卫生院吧。。”
“。。。不过是摔一跤,没什么大不了的,去什么卫生院?家里有钱吗?”
“那总不能就这么让他倒在咱家门口呀?”
让一个大活人就这么倒在自家大门口肯定是不行的。
“先抬床上去。小雨,你去打点水。小峰,你把他的书包提进去。”
郭建军夫妻手忙脚乱的把郭小杰抬起,还没把人放到床上,就听见郭小峰在院子里喊着。
“爸。。妈。。爸。。你。。你们。快来呀,快来看呀。。好多。好多。。好多。。。”
郭建军把郭小杰安顿好,“桂兰,你先给他擦擦脸,我去看看小兔崽子鬼叫啥。”
来到院子,看见儿子坐在地上,看着书包还在喊,“爸。。妈。。快来埃。。”
郭建军上前给儿子后脑勺一个巴掌,“喊什么喊。。”
可当郭建军看到书包里一沓沓崭新崭新的百元大钞,嘴巴也有些哆嗦,“我里。滴。。娘哎。”
然后做贼心虚般前后左右四处张望,赶紧拉上拉链,提上背包,快步往屋里走去。
“快。快。。进屋。。。”
一家人围坐在一张六个角的桌子,一会看看背包的钞票,一会又看看躺在床上的郭小杰。
“建军,这。。这小伙儿是什么人?身边带这么多钱,不会是逃犯吧?”张桂兰压低声音对郭建军问道。
“你问我?我问谁去!数清楚了吗?有多少?”
“十。。。十四万。。八千。块。”张桂兰哆哆嗦嗦的说道。“要不。。咱们报。。报警吧。”
“报警?可。。。万一,这些钱是他自己的呢?”郭建军也拿不定主意。
“谁会随身携带这么多钱?谁的家里有这么多钱?除非是当官的家里,要不就是信用社。要我说,不是偷的就是抢的。”
看着一背包的麻烦,郭建军想不出一点办法。他们从来没想过要把这些钱据为己有。
古人曾曰:“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
郭建军摇摇头,还是拿不到主意,“等他醒了再说吧。去,先把钱藏起来。”然后叮嘱娃娃千万不要往外乱说。
吃过晚饭,郭小杰还没醒。郭建军搬着竹床放在院子里,让孩子们在上面玩耍。
张桂兰又准备向郭建军问想到办法没有。这时,附近三三两两的邻居走到他家院子闲坐,就走进屋里搬凳子。
“咦?今天这俩娃娃咋没去村长家看电视呢?”
“。。。停电了。。。”
“建军,明天赶集,你家的南瓜还有多少啊?够不够买肥料?”
婆媳关系,家长里短,时间在村民的夜话中流逝。
夜越来越深了。
三更时分,房间的郭杰悠悠醒来,挣扎着坐了起来。感到头有些疼,用手一摸,他怎么又受伤了。
这是哪?是不是又喝醉了?黑暗中,伸手不见五指。
这诡异的环境,让郭杰一阵害怕,“唐助理。。迈克。。杰克。。”叫了几声,无人应答。
隔壁房间,一家四口睡在一张床上,张桂兰迷迷糊糊间,似乎听到有人在说话,推了推旁边的郭建军。
“你听到有人在说话吗?”回答她的是一阵呼噜声。
“睡得跟死猪一样。。。”张桂兰在黑暗中摸索着绳子,拉了几下,还是没来电,无声的又重新躺下睡觉。
郭杰唤了几声,回答他的是一声声蟋蟀的声音,还有鸡鸣声。